其实他是最无辜的那个。
贺丞已经习惯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各种各样的人用各种各样的语言和形式攻击,诬蔑,他身处的位置使他和普通人形成不平等的对立面。这种不平等是相对的,旁人嫉恨他的地位和财富,而当洪水来袭时,风口浪尖之中的第一个亡魂就是他。
贺丞问楚行云是否会怪他的时候,没有任何深意,没有任何机锋。只是单纯的担心一个女人因他而死,楚行云是否会怪他,在他看来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楚行云的确会怪他,因为他们两个所处的立场不一样。楚行云又是个极其认真负责使命感强烈的人,在楚行云所处的立场上,他一定会怪罪自己,如果不想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他就只能全力以赴不让任何人受他连累,以保全他在楚行云面前的坦荡,以守住他和楚行云之间仅存的关联。
贺丞把那一串编号拍照发给肖树,让他去调查,等结果的间隙问道:“被绑架的女人的身份你们知道吗?”
楚行云原本的斗志昂扬在发现自己成为舆论的共犯时消沉了许多,他忽然搞不清楚自己是在为谁服务。入党宣誓说的‘为人民’但是现在民意绑架了贺丞,他依然为人民服务?他忽然觉得警察被叫做‘暴徒’也不是没有理由,有些时候,在大势所趋之下,他们的确没有被赋予丝毫判断力和决断力。只是像一柄钢枪一样对准了大多数人眼中的敌人,混沌,粗野,而无知,就像野兽。
楚行云看着贺丞平静的侧脸,心想,既然他被所有人孤立,那他就站在贺丞身边,共同承受旁人的冷眼和攻击,暂且,为贺丞服务一次。
贺丞久久没听他回答,于是转头去看他,却见楚行云连忙侧开脸避开自己的目光,稍显慌张无措,脸上漫出一层明显的红。
“你中暑了?”
楚行云闻言,绷着脸扭头看他,说:“现在中暑是不是早了点”
贺丞孤疑的瞅他一眼,把在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拿出来一看,是肖树打来的,于是接通了按下免提。
“先生,我查到了,背心的主人是陈治国,以前是青鸟园林的清洁工,负责清洁的街道是望京路。”
楚行云心脏一提,立刻想到方舟大厦就坐落在望京路中心,同时也察觉到肖树不曾说出口的隐情:“以前,现在呢?”
肖树沉默片刻,语气有些低沉:“陈治国三年前已经死了。”
贺丞看似不为所动,他也不可能对每日打扫街道的清洁工存在任何印象,冷冷清清的问:“死因是什么?”
“你旁边都有谁?”
贺丞看了一眼楚行云,楚行云回过头让站在门口的乔师师和赵峰走远点,又看了一眼时时刻刻监视着他们的摄像头,把手机拿起来关闭免提,放在自己和贺丞的中间,道:“说吧。”
肖树说:“三年前咱们买下方舟大厦重新修葺,工人在三十多层高的楼层外装玻璃的时候,不甚把整扇玻璃脱手。恰巧,当时陈治国在清扫街道,从高处坠落的玻璃砸在他头顶,引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贺丞没想到,楚行云更没想到,他们都没想到三年前的一起命案被旧事重提,以如今这样惨烈的方式。
楚行云忽然觉得喉咙有点胀痛,燥热的风吹得他头脑昏沉,拖着额头问:“然后呢?怎么处理的?”
肖树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死者家属要求上法庭,起诉施工方和天鹅城,但是天鹅城刚在银江立住脚,百废待兴的时候,如果这起命案上了法庭,恶劣的影响力就难以扭转,所以我们和死者家属协商,赔了一笔钱,私了。”
楚行云看向贺丞:“你知情吗?”
一条人命挂在方舟大厦高楼之外,贺丞当然是知情的。当时他处理此类突发意外的手段虽然还没达到炉火纯青驾轻就熟,也是在第一时间就想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天鹅城被告上法庭,私了赔钱,还是他提出的。
贺丞看着楚行云,目光依旧幽深而通透,面容上没丝毫的歉疚或者是悔意,他以一种稀松平常,即平淡又冷酷的态度回答:“我当然知情。”
说着,他双眉微微一皱,露出一种很单纯的迷茫:“这样处理不对吗?天鹅城不是我的,是贺家的,你觉得任何一家法院能够接受天鹅城被控告吗?银江市政府依靠天鹅城刷新政绩,十几万工人靠着天鹅城活命。当年是跨国上市的关键时刻,没有任何阻力可以阻挡天鹅城的势头。如果陈治国的家人坚持上诉,我可以保证,他们非但无法得到想要的公正,还得不到一分钱。我只想为一条人命赔款,其他的事就算我不做,也会有人替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