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回复,她一口气卡在那儿,上不去也下不来……
跟张澍聊完她看了部纪录片,关于动物的。看完端着杯红茶站去了阳台上,望着院里啄食的麻雀,回厨房抓了把小米撒下去。撒完拍拍手,准备去厨房煮午饭,先惯性地看一眼微信,“相爱相亲一家人”
的家族群里十分活跃。起因是她母亲转发了一段短视频,视频里周景明在做油泼面,录制视频者语气满满,说这是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大儿。
评论有亲戚还是熟人问:你这大儿有对象吗?周母回复:我儿说没有。
这视频之所以被转群里,是有几秒周景明的正面镜头。母亲在群里说: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格好面相好又有出息。尤其那一双眼,从小就黑亮黑亮的,跟头小麋鹿似的。咱们家要是有适龄的孩子我能帮着撮合撮合。
意思简单明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群里大姨二姨小舅妈都在轮番问,按说这条件怎么能三十一了还没对象?是不是有啥不为人知的隐疾?不然怎么会被挑剩下……一顿评头论足,指手画脚。
万清火冒三丈,没看完就私聊母亲:【你也太不尊重人了!亏你以前还当过幼师。】
发完继续回群里看,那些有的没的都没让她不适,反倒父亲的话让她更生气。父亲说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自大自负了些,原本有能力去北京念大学,结果被他自己给断送了。两次高考,一次不如一次。心理素质薄弱,还不如清呢。清当年那么大事都扛过来了,最后还是凭毅力考去了上海……
父亲说完群里话风全变了,一致开始夸万清,说这才是大本事,从小就觉得万清命不凡。大姨就问了,说清在上海怪好吧?父亲说好着呢,年前都在看房了,准备在上海落户买房了,接着科普能在上海落户有多么不容易……
二姨夫问了,说清谈对象了没,上个都分开两年了吧?父亲说不着急,有能耐的人都是挑别人,没能耐才被别人挑。我们家民主得很,闺女自己过好才最重要,如果结婚是给人刷锅洗碗当保姆这婚姻不要也罢。他着重强调,他从不担心闺女的婚事。
二姨夫不开心了,又开始刺他了,诶可惜了,白瞎,闺女嘛,她嫁不嫁人都行,反正嫁人了也是给别人家添丁。我家那些小子要敢不结婚,我把腿给他们拧断。
父亲估计被噎住了,没吭声。母亲上场了,回复二姨夫,以后你就享福了,二勇多懂事啊,年前去上海找清办事还拎了箱顶级燕窝,你说花那钱干啥,疫情日子都难过……
万清看着这些刀光剑影的内容,反反复复看,看完一遍又一遍,从起初的气愤到平静。
之后她拿上车钥匙,去了乡下舅舅家。
旧雨重逢(二十八)
到了乡下,舅舅先给她开了瓶冰镇汽水,说天这么热跑来干啥?家里限电,没法午休,你爸妈拿着鱼竿去河坡了。
万清找过去,河堤那一排排杨树下坐满了纳凉的人。老的坐在那儿一面给躺在凉席上的小的摇风扇,一面唠家常。众人瞧见她,相互问着这是不是李家的外甥女?
万清还没应,那边正跟人聊天的母亲从凉席上起身,紧张地问她家里出啥事了?万清有些讪讪,说家里啥事也没,然后问:“我爸呢?”
母亲示意一个方向,呐,钓鱼呢。接着给她一瓶花露水,要她给那个秃瓢儿喷喷,干脆也别喷了,咬死也算省粮食了。
万清拿着花露水过去,她爸看见她惊讶地起身,“家里出啥事了?”
她回,“啥事也没。”
她爸安心了,看来闺女是想自个了,他美滋滋地把自己的户外椅给闺女坐,又朝人借了张马扎坐下,想到什么忙起身,吸着啤酒肚问:“闺女,你觉得爸胖么?”
万清仰头看,秃瓢儿啤酒肚紧身t恤,怪油腻的。她说:“还行吧。”
她爸这才坐下,说中午饭桌上他多夹了两筷头肉,就被人嫌弃胖了,嫌弃油腻了……他感伤地、文学性地描述着自从退休后,他的家庭地位及话语权一日不复一日,直至轰然倒塌。他说倒权后抑郁难眠,经过半年的自我斗争终于看清局势,接受了新的家庭地位,可他的忍辱负重不但没有换来妻子的感恩与尊重,反而尊严被无止境地践踏。
万清问他,“她咋践踏你了?”
“她在人前骂我秃瓢儿,骂我糟老头,她言辞不尊重我。”
父亲严肃地说:“以前我不上桌你舅舅舅妈都不让动筷,现在是一点规矩都没了。”
万清偏头看父亲,看见他鬓角长出来的老年斑,安慰他,“以前是拿你当客人,现在是拿你当家人。你在家里没上桌,我跟妈也吃了呀。”
父亲面色缓和了许多,又说起舅舅老笑话他,前天还在院子里学他走路,阴阳怪气地说他走路气派,一看就像个干部;他说到了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他也说到了二姨夫,出他洋相,说他兜里常年揣两盒烟,一盒16的利群,一盒65的软中华。五一的时候他们姊妹聚,他拿出利群让他和舅舅抽。
舅舅接了,他才不接,他回里屋就拿上自己的软中华抽。
听到这儿万清莫名有些难过,只能故而言他地问:“我妈不是给你买了几件新衣,你怎么老爱穿这紧身t?”
她爸说:“你妈眼光不行,我才不穿那老头衫。”
万清说:“你都过六十了,就是老头了。”
“谢贤都八十五了,比他儿子还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