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柳凝就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等着三炷香燃尽后,才起身到桌案边,取回父母的灵位,小心地收起来。
这两座牌位,是她当年嫁到卫府时带进来,一直仔细妥善地藏着。
家破人亡十五余载,到了今天,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柳凝收好了牌位,又顺手取了盏灯笼。
夜已经深了,可是她既无睡意,也不想回屋,便提着灯笼,在静悄悄的卫府里四处游荡。
卫家的府宅,一草一木,她都再熟悉不过……不过,这里对于柳凝来说,还有一层别的意义。
这里在十五年前,曾是萧家的府邸。
萧家获罪后,人去楼空,这座宅邸便被赐给了检举有功的卫穆,成了忠毅侯府,楼阁景物悉数翻新。
而柳凝对旧宅的记忆,也早已被漫长的时间磨平。
她恨卫家,也深深恨着这座面目全非的府邸。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片梅花林,此时一朵梅花也没有开,只有干秃秃的枝丫,和呼啸的夜风。
柳凝在这里驻足片刻,用手里的灯笼,燃着了眼前的梅枝。
火势很快蔓延开来,似是要将整座卫府吞噬。
第68章这两日,过得好么?……
是夜,卫府燃起了一场大火,很快引起了府外官兵的注意。
火很快被扑熄,也没什么人伤亡,不过卫府大半的楼阁房屋都毁了,后院那片梅花林也烧得一干二净。
空气里弥漫着焦味,微微发苦,在卫家最鼎盛时,这座府宅也曾辉煌过,门庭前挤满了宾客,院落里婢女仆从来来往往……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
朝堂上对卫家的处置议论纷纷,没什么人为卫家辩白,讨论的不过是流放还是抄斩,而随后从江州又加急呈上一道奏折,里面详细列数了卫穆这些年的罪行,除去卖官鬻爵这些勾当,与北梁还有多年的金银情报交易。
刺杀储君本就是无可赦免的大罪,与北梁通信,叛国通敌,更是罪加一等。
皇帝原本还对卫穆的处置有些迟疑,等看完了江州呈上的奏折,便没再多想,直接下令抄了卫府满门,卫家众人下狱,十日后除以极刑,以儆效尤。
这些朝堂上的风波,柳凝并不是十分清楚。
那夜卫府大火后,卫家人很快都便押着下了狱,她身为卫家次媳,自然也逃不了干系……此时,柳凝穿着囚衣,待在一间狭小的黑牢里。
她在这里已经待了三日多。
这里关的都是死囚,卫家的其他人应该也都在,隐隐约约能听见哭喊声传过来。
柳凝坐在干草堆上,靠在墙边,看着一只老鼠从她脚边爬过。
灰老鼠毛茸茸的,一双眼精溜溜,显然黑牢里伙食不太好,这老鼠瘦得干瘪,四处乱窜时发出细微的“吱吱”
声。
女孩子家都怕老鼠,不过柳凝没什么反应,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老鼠。
当年萧家逢祸,一路流亡,该见过的都见过了。何况……人心之险恶龌龊,还未必及得上这些畜生。
柳凝自打进了黑牢,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干草堆上,没有什么恐惧或是惊惶的情绪。
这样的结局她早有预料,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从决意复仇的第一天起,柳凝下定了决心,为了完成复仇,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命在内。
以一个人换整个卫家的命,也算值了。
唯一令柳凝有些遗憾的,是卫穆最后说的话,他说他背后有人指使,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确切的答案。
会是谁呢?
关于这个人,柳凝有过几种猜想,但都无法确凿;当年的萧家树大招风,在明在暗的敌人都不少,而她当年年纪还小,一些朝堂局势的细节也都不大记得……几乎无从确证她的猜测。
甚至也可能单纯是卫穆信口胡说,他想要报复她,才故意有此一言。
柳凝思考得头有些痛了,便舒了口气,闭上双眼。
虽然周围只有干草和潮湿的黑墙,但她知道外头很快就要到冬日了。
她小时候最爱冬天,萧府的冬日总是很美,雪落在古朴的亭台和桥栏边,覆盖在后院的花枝上,银装素裹一片;她可以在烧着银炭的屋子里,窝在母亲怀里,一边听故事,一边看着窗外的雪纷纷扬扬……而等到雪晴后,偶尔会有别家的小姑娘来府上玩,当时女孩儿家们常玩一种鞠球,彩锦金丝编成,缀着银铃铛,高高抛起来的时候,总会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丁零当啷。
柳凝耳边也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不过比记忆里的沉重许多,那不是银铃声,更像是锁链冰冷的敲击声。
她睁开眼,看到黑牢的门从外面拉开,两名狱卒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