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沉默过程中,王氏就一直直勾勾盯着丈夫,把玉骨当做空气一般,直到听到这声肯定,她才转身离开。
暗淡的天光下,王氏的身影几乎要融入灰蒙蒙的夜色中,氤氲成一团浑浊不堪的墨影,有几分魔魅之感。王大牛就跟着这个有些瘦小的影子亦步亦趋离开。
玉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统统,我越来越好奇了,你说的对,这个世界很精彩。”
不管是王大牛残废的手,对王氏的畏惧厌憎,还是王氏的状态,都很奇怪。尤其是王氏,他可以肯定这只是个性情古怪的普通妇人,王大牛为什麽会畏之如虎憎之如仇,怕老婆可也不是这种怕法。
“真是有趣的夫妻,总感觉晚上会出点什麽事呢。”
玉骨看着窗外已经如墨一般的夜色自语。
“别多事,外乡人。”
蓦然,一个声音从耳边响起,低沉黯哑。
是王氏的声音,可是玉骨敢肯定,王氏并不在附近,而且她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不可能会什麽传声之法。没有邪气,没有术法,声音就这麽在耳边凭空响起,玉骨就算自恃本领不错,也禁不住从脊背冒出一股凉气,这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做出威胁之前,难道不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吗?”
玉骨低声冷道。
等了许久,外面一片寂静,既无应答也无任何声响……嗯?无任何声响?玉骨悚然一惊,暮春的山村,夜晚也该有生机勃勃的夜曲,怎麽可能这副万籁俱寂的样子,就好像随着天黑,这个村子也随之死去一般。
太反常了!
他站起身走出房门,门外是黑黢黢的天地,没有星月,吞噬了一切的黑色模糊了所有的影像,仿佛天地间除了自己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他回头,身后的房子不出意外的消失不见。
鬼打墙吗?
“呵呵,还真是闹鬼的必备桥段呢,在一个没有任何鬼气的地方忽然进入异度空间,这种玄妙的经历可不是谁都能有,不管你是谁,你彻底勾起我的兴趣了。”
玉骨举步往前都去,素衣无风自动,成为空间裏唯一的亮色。他踽踽独行,甚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让人摸不清他此时的心理。
行了不知多久,玉骨始终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伐,真将这一片黑暗诡境当成了信步的閑庭。
这时,远方渐渐燃起灯火,一盏一盏灯笼散发着刺目的红光,那是血一般的颜色,点燃了整片黑暗,耳边响起吟唱之声“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声音凄苦不堪,吟唱的是汉时流传的美丽歌谣《陌上桑》。
玉骨面不改色,走近了便看到每一盏灯火之下都映照着一座坟茔,层层叠叠的土坵,星星点点的灯火,绵延了大片,有一种一望无际的错觉,寒了人心,哀绝彻骨。
“这裏是故事的吗,是你或者你们想让我看到的真相?如此轻易揭破谜底,无论你是谁,我开始相信你确实没有恶意了。”
玉骨望着满目凄凉叹息般说道,是说给自己,更是说给背后之人。
他能感觉到此方空间虽然压抑,却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夺人性命的杀意,只有让人禁不住随之沉沦的绝望。
这麽多的坟墓,预示着此地的故事绝对不可能让人欢喜。
话音落,何处吹来凄惨阴风,从眼前直吹过无尽土坵,吹散百年尘埃。坟茔点点崩解,化为尘沙飞散,血色的灯火无根漂浮,绵绵延延燃烧成一片血海,血海之中是更加令人惨伤的幻象。一幕幕栩栩如生。
那是即使湮灭在史书之中也会有人铭记的地狱之火。
也是失去了为人尊严的魂魄百年不散的怨恨。
“我曾经作为人存在于天地之间,如果不能作为人一般生,那就舍弃轮回,作为厉鬼死去吧,然后折汝之骨,食汝之肉,饮汝之血,裂汝之魂,让汝等践踏我之人与我一同坠入无间!”
誓言出自一个人的吶喊,最后却彙聚为恍若千万人的洪流,呼啸回蕩在血海之中,如轰雷响彻天地,震撼寰宇。
是何等怨恨能惊动天地,是何等惨剧能跨越时空?
玉骨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
“族长,城裏已经没有粮食,守不住了,咱们离开吧,能抵抗到现在,咱们也无愧大汉朝了。”
绝望的族民大着胆子向将军谏言。
将军虎目圆睁,怒叱:“住口,你我深受汉家大恩,怎能在此时弃城而逃,咱们身后就是边关,咱们绝不能让这帮贼子沖过去,让边关陷入乱民与匈奴夹击的境地。再要胡说,动摇军心,定斩不饶!”
“可是族长,兄弟们已经没有力气了啊。”
另一族民面容哀戚,“咱们真的尽力了,援军迟迟未到,恐怕派出求援的人早就命丧贼子之手了。”
那求援的人是说话人的亲侄,怎不叫他感伤。
族长看着一个个满是饑饿疲惫的憔悴面孔,似是不忍,缓缓闭上眼睛,半晌猛然睁开,神色恢複坚定,咬牙道:“让兄弟们继续顶着,粮食我来解决。”
“可是族长,城堡裏已经……”
族民话未说完,族长身影已经远去,昂藏七尺之躯,依旧虎步龙行,气势凛然,仿佛不可战胜。
“族长每次都能战胜任何困难,也许这次咱们应该继续相信他,罢了,就再拼过一阵。”
疲惫的士兵靠着对族长的崇拜继续抵抗城堡外起义民衆的攻势。就在他们虚弱到几乎拿去不起手中的武器时,一阵阵肉香唤起了他们心底的渴望。
没人想去质疑肉从何来,他们遵循了生物最基本的生存欲望,毫不犹豫的吃下了鲜美的肉汤,即使心中已经猜到,也从心底回避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