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的正室温太太——那位续弦的姜氏,拈着茶盖子看了高氏一眼,淡淡地道:“老爷并未问你的意见,插的什么口?”
高氏尽管心中忿忿,面上却不敢表露一丝一毫,只得垂下头不再吱声。姜氏这才转向温老爷,微笑着道:“听老爷这么说,莫非心里已经有了未来大少奶奶的人选了?”
温老爷叹了口气:“我哪里有呢!倒是试探过几家门当户对人家儿的口气,人家却都嫌老大那小子口碑不好,如今我看他是别指望娶个同我们家家境相当人家的女儿了,只要对方条件不算太差,我看就让他凑合着罢!”
姜氏抿嘴儿笑道:“如风那孩子虽然爱玩儿了些,人还是聪明孝顺的。既然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好找,我们就放低些条件,只要女方品貌端庄,性格好,我看就足可以了,我们家又不图她什么,只要能踏踏实实同如风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老爷的意思呢?”
温老爷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太太说得是,只不过这样的女孩儿眼下又到哪里去找呢?”
姜氏笑道:“看老爷急的,这事儿本就不是一两天能说成的,若当真着急,妾身这里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又怕是高攀了咱们如风。”
“喔,谁?”
温老爷忙问。“就是妾身的外甥女儿,本家姓柳,是咱们城广寒居酒楼老板的闺女,家境虽比不上咱们家,好歹也算得是中上水准,长得也好,今年正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说了几家都不太合适,如今还待字闺中呢,不知老爷认为可行?”
姜氏含笑着道。“既是太太的外甥女,这更是亲上加亲了,我看不如就约个时候让那孩子到咱们家来玩一玩罢。”
温老爷捻须颔首。“何须这么客气呢,”
姜氏笑道,“妾身未嫁时最疼这个外甥女儿,平日与她也最为亲近,索性就让妾身托人捎个信儿过去,就说许久未见想她了,让她收拾东西到咱们府住上几日,也好给两个孩子多制造几次相互熟悉的机会,老爷看如何?”
“很好,就这么办罢。”
温老爷心中的担子放下了一头,因恐大儿子那混蛋小子唐突了人家柳姑娘,便使人前去叫他过来,好生嘱咐了一番。温大少爷温如风从上房回到白梅院,见诗情在台阶上蹲着很没个女人的样子,不由一阵好笑,也不进门,只冲着她一招手:“走,陪少爷遛遛去。”
诗情便跟着出了院门,两人一前一后径往温府后花园里来,却见园子里正是热闹,一大伙丫头正提着篮子摘花,又是打闹又是玩笑,更有那发育成熟的细腰丰臀的丫头一跑起来风情万种,温大少同诗情两个一共四只眼睛便盯着人家从东到西一路绕到假山后头去了。见着温大少这厢施施然地过来,丫头们连忙娇声一片地行礼招呼,温大少嘴唇一勾就过去了,直如浪蜂入花丛,摸这个一把捏那个一下,逗得丫头们娇笑连连,或羞或躲或大着胆子迎合,把诗情在旁羡慕得直眨巴眼睛。好容易从这伙丫头丛中出来,温大少带着诗情一路遛到清波湖畔,才在一架木头长椅处停下脚欲观赏一番,便见迎面走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同温大少长得五分相像,也是高高个子,深深眉眼,只不过气质里多了几分倨傲,少了几分潇洒,在他身旁的是几位同年纪的公子哥儿打扮的人,脸上神色也都是轻浮自傲,正所谓人以群分当如是了。一伙人慢慢地沿着湖边逛过来,正与温大少打了个照面,为首的那一个嘴角勾起个轻蔑地笑,向着温大少道:“大哥好兴致,不是被爹他老人家禁足在房了么?”
话音落时旁边的几个便在那里窃笑。温大少丝毫不恼,反而嘻笑着道:“老爷子只说不许我出府,并未说不许出房,二弟记错了。”
温二少爷哼笑了一声,眼睛落到诗情的脸上,语带讥诮地道:“哟,这就是爹新给大哥买来贴身伺候的丫头?啧啧,绝品哪!你们看是不是?!”
说着偏头等身旁众人的话,众人便是一阵哄笑,纷纷应和着道:“绝品!真真是绝品!传言温大少爷只挑容貌最上乘的丫头伺候,看情形传言不虚啊!”
温大少也不知是真听不出来这话中讽刺还是故意装傻,笑得甚为开心地拱拱手:“过奖过奖,各位见笑了!”
温二少爷便又讥笑着道:“只不知这个丫头大哥上手了没?感觉如何?比之过去那些细皮儿嫩肉的丫头想必要有味道得多了罢?”
身旁众人听了再三哄笑起来。诗情在旁百般无趣地看着这些纠缠不清的男人,他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无聊到如此地步,想来是天天只在这大宅门里生活,顶上看到的也只是那一片有限的天空,所以心胸便也只能开到这个程度了。看来钱多宅大也未必是件好事,连亲兄弟之间都势如仇敌,难道他们不明白这世上唯一能毫无保留对你好的只有你的亲人吗?就譬如自己和心儿,莫说是钱或者利这种狗屁东西了,就是命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交给对方——这样难道不好吗?温大少仍旧不气不恼,反而一伸长臂将诗情搂在了怀里——虽然诗情宽宽的骨架让他搂起来有些吃力罢……脸上谑笑着道:“二弟这就不明白了,这种事儿急不得,要慢慢来,慢慢体味方能得其中乐趣。”
温二少一时没了言语——无论他怎么挖苦讽刺挑衅叫嚣,温大少就是不生气,这让他很是没有成就感,很是不痛快,就好像一张弓拉到满了,箭还没放出去突然弦断了一般,一口气憋在肚里,想发发不出去,憋着又难受,于是一股火冒上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既如此,大哥也让弟弟我跟着体会体会——丫头,过来。”
说着望向温大少怀里的诗情。诗情立着没动,偏脸挑眼儿看着温二少爷。温二少爷见状不由火大,提声喝道:“本少爷在叫你,没长着耳朵么?!”
诗情眨了眨眼睛,笑着道:“二少爷在叫小婢?”
“就是你!装的什么傻?!”
温二少爷怒道。“回二少爷的话,小婢名字叫做诗情,不叫丫头。”
诗情不紧不慢地笑道。“管你叫什么!本少爷的话你敢不听?!”
温二少爷简直不相信这丫头居然敢无视他!“回二少爷的话,小婢是白梅院的下人,白梅院的主子只有一个,小婢的主子也只有一个,小婢只听自己主子的话,主子没让动,小婢当然不能动。”
诗情笑着,一点都不着急,他身边的温大少更是不急,这会子好像正望着湖堤边的碧柳出神,完全没注意这两个人在说什么。这话单拿出来听一点儿错都没有,人家也没明着说就是不听你温二少爷的话,所以温二少爷发现自己就是想发火都没有借口,总不能通过温大少之口让她动吧?那岂不是落到了温大少的下风?!又总不能硬说这丫头就是顶撞了自己吧?因为她话中之意就是完全听从温大少的吩咐,这么一来就等于是把温大少也放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虽然早已把他当做是与己对立的一方,但现在还不到闹僵的时候,就算当真闹起来,最后说到温老爷面前去,没理的还是他温二少爷。来回这么一想,温二少爷愈发觉得窝火,正找不出合适的话来狠狠收拾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他身旁却走出来一个人,这人是布商刘家的二少爷,在家中也是争不过刘大少爷,一直郁郁不得志,所以便同温二少爷一拍即合成了好友,如今见这丫头不识好歹,知道温二少爷不好同温大少爷闹僵,有心替友出头,便几步迈至诗情面前,伸出一只手去挑诗情的下巴,口中哼笑道:“你们大少爷是主子,难道二少爷就不是主子了么?不过是区区一个奴才,伺候谁不是伺候?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金贵人儿了呢,若你们二少爷想把你要去伺候,你们大少爷难道还不给么?难道他两人的兄弟之情还抵不上你一个比匹马贵不了几文钱的丫头的情份?!”
刘二少爷说这话就是想将一将旁边装傻的温大少,看他究竟肯不肯给。却谁知不等温大少那里做出反应,这厢诗情已经一拳挥出,正中刘二少爷的蒜头鼻,刘二少疼得眼前金光一闪,两道鼻血便奔腾着从鼻孔里冲了出来。刘二少以及温二少爷等人一齐傻怔在了当场——这、这个丫头居然敢打人?居然敢打温二少爷的朋友?她、她不想活了?!与众不同温大少在旁看着心下只是好笑:诗情这粗暴丫头还当真敢出手——虽然她这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虽然狠狠揍这姓刘的一拳也正是自己的心思……但她也忒个胆大,万一自己这里不保她,难道她就不怕被温二少爷活活打死?要知道,奴大欺主,这可是大宅子里最容不得的事啊。然而温大少并不着急,只管“呆呆地”
看着诗情——他想看看这丫头怎么说,怎么想法子自保——他对她实在是越来越好奇了——这个与众不同的丫头!诗情吹了吹自己的“粉拳”
,不等刘二少等一干人反应过来,已然淡淡开口:“第一,小婢从未说过二少爷不是主子;第二,小婢虽是个伺候人的下人,却也不是谁都能随便伺候的,自打小婢一进温府就被告知要去伺候我们温家大少爷,这才是小婢当遵的规矩,若是满府的下人想伺候哪个主子就跑去伺候哪个主子,那整个内宅的规矩岂不就乱了?第三,这位公子非我温府中人,却又对本府规矩指手划脚,如此便是对我们家老爷的不敬重,对我们老爷不敬重就是对我们大少爷和二少爷不敬重,小婢身为温府下人,绝不容许有人对主子有半点不敬,因此方才这一拳是代我家两位主子教训的,还望这位公子注意自己言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