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舜华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个剪着短发的女孩,对方正提着一篮子菜蔬步伐缓慢地走在路上,她瘦弱得像是没有经历过发育的身体,却已显出了仿佛能将她吞没的孕肚。
“她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啊。”
宋舜华想告诉成钰,农村地区早婚现象非常常见。在他读初中时,小学同学就有结婚的了。可他刚要开口,忽然想起成钰在车上所说的那段话。
风俗传统,就可以凌驾在法律之上吗?
他的话在喉间过了遍,就变成了:“去问问吧。”
成钰点头,快步上前,她帮那个女孩提起篮子,“小姑娘,你多大了呀?”
……
回去的路上,汪勤因为没帮上忙,有些不好意思像来时那般问东问西。他不说话,却发现成钰也一言不发,双唇紧抿,关切道,“钰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成钰摇摇头,“我没事。”
“那你们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
成钰靠在座椅上,心里异常烦闷。除了会想刚刚那个初中毕业就被父母嫁人的女孩,还在想盼生。
她从包里取出证物袋,看着那张久远到仿佛一用力就能碰碎纸张纤维的收据,难以想象,为这两百块钱,盼生就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近三十年。
成钰好想再见一见盼生,后悔之前对方在局里时,却没有帮她确认身份。也不知道,盼生在临死前,知道刘军就是她的父亲吗?
如果杨天鸿的推测是真的,盼生是在火灾中选择了与刘军同归于尽,这对刘军来说,还真是报应。只要和周老头周老太待一分钟,就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可他却还是将女儿卖到这样的人家……生而不养,该有此报。
只是刘军知道与他同归于尽的是自己女儿,而盼生却不一定知道这就是她的父亲。
“钰姐,我听说你家在北京啊?”
“嗯。”
“那你以后是不是还要调回去呀?”
“有可能吧。”
成钰想着刚刚询问怀孕女孩的情况,“但是我想在乡镇基层待一段时间,多了解了解。”
汪勤点头:“基层工作经历是不是很吃香啊?”
成钰疲惫地靠到座椅上,不再多提。她闭上眼睛,看见自己穿着一套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的运动服,扎着个高马尾,在操场上参加三千米长跑比赛时的画面。
那是刚升入高一后的秋季运动会,成钰报名,班主任告诉她那是男生的项目,可成钰想参加,他就给成钰争取了参加的机会。
信号枪响后,无拘无束的风自她耳边呼呼而过,成钰感觉自己像一架被弹射的滑翔机,在橡胶跑道上,迎风起飞。
塑胶操场边的绿茵球场上,穿黄色健美操服,跳啦啦操的女生鲜亮得像是永远不会从记忆里褪色。成钰的同桌黄诗怡也在其中,她摇着亮闪闪的花球,给成钰加油。黄诗怡笑起来时眼睛就会眯成月牙状,还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在成钰的记忆里,她总是这样笑。抛开学习上的压力,烦恼就是零花钱好像怎么也不够花,蛋糕奶茶文具闪卡小说杂志发卡……想买的东西实在太多啦。
“青春的脚步,青春的速度,青春的活力,青春的激情,将会在你们的身上尽情体现。迎接自我,挑战自我,战胜自我!加油吧,运动员!终点就在眼前!”
主席台上播报宣传稿的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是个非常帅气的高三学长,成钰听班里女生提起过,他不参加高考了,会去剑桥大学读书。
成钰伴着阵阵加油与欢呼越过终点线,虽然不是第一名,但她是学校第一个报名参加三千米长跑的女生。班里的同学都围着她,他们递水递纸巾,让她好好休息,还要参加最后的接力。
……
这样的经历,成钰多想让温良和盼生也拥有啊。她们都应该这样长大,有关于童年的快乐回忆,接受教育时在老师、家长的帮助下,找到人生的方向并为此努力……哪怕这个世界并不完美,在成年之前,也该生活在对未来、理想的期待之中。
成钰拿纸巾擦了擦眼睛,正义缺席了盼生的五岁和温良的十八岁,但是不该永远迟到。
回到市局,已是华灯初上。成钰脑中的程序不再无休止地运行,她想好好睡一觉再去想案件。她现在迫切地想要找到温良,她也必须要找到温良。
次日晨早,睡足了八个小时的成钰精神抖擞,开始工作前先给殡仪馆那边打了个电话:“您好,我是市公安局的,请问这两天有人联系或询问刘招娣的尸体吗?”
工作人员查了会,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成钰道了谢,让他们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警方。
宋舜华早上跟着陈朗开会去了,孙聪正坐在他的座位上核对火灾案的笔录,和成钰闲话,“你怎么能确定刘招娣一定会认领刘盼生的尸体呢?”
“我不确定啊,可她不是犯罪嫌疑人,总不能直接通缉或者限制出行吧?她不想被找到,我们怎么做都白搭。”
“案件有疑点,传唤她问问嘛。”
孙聪说,“我可是听宋舜华说了,你找人有点东西啊,一下就找到收买刘盼生那户人家了。”
“那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说有点可惜,强奸没法认定,收买也过时限了。”
“超过追诉时效了吗?”
“早过了呀。”
孙聪说,“收买被拐妇女儿童的,最高才判三年。刑事诉讼法规定,最高刑不满五年的,追诉时效为五年。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不早过时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