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那端沉默了会,成钰小心翼翼问:“方便的话,我们见面聊可以吗?”
“谢谢,不方便。我没有心理疾病,也不需要警方的援助。”
“唉?小姐姐你怎么知道我身份的?可我接触你跟我的工作无关,我是回来休年假的,不信我给你看我的请假流程。”
……
温良挂断语音,把长过手腕的衣袖拉到肘处,她轻轻抚摸那道凸起的丑陋伤疤。摊开双手,手心那杂乱的掌纹也没有因为不再从事体力劳动而消去。
老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有积年累月地劳作,才会有这样的掌纹,这不是苦命又是什么?温良忽然想起刘盼生那双满是皴裂伤痕的手,看她的命也许都不需要去瞧掌纹。
她都可以盼生,自己难道就要认命吗?
温良新建了个文本,敲下了“刘念”
两字。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你都想起来啦?”
“不然,看着他们再杀死一个人吗?”
温良有好一阵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了。说实话,她有些讨厌它,因为它总是对她的生活指指点点。没人会喜欢总被否定或被质疑。
记得那个黑黢黢的夜里,墙壁那端又传来女人重复到绝望的呓语与哭泣。
温良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无处可去,只能被迫聆听那个女人的疯言疯语。
她现在确定叔叔和父亲确实是亲兄弟,母亲还在的时候,也常会发出这样的哭声。以至于她去世时,温良都不觉得难过,觉得这对她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温良不想自己也和那个女人一样疯掉,想去住校的心越发强烈。可她又清楚,叔叔接她来这里又供她上学,就是为了让自己在他出差时可以照应一下这个女人。
学校住宿费是一百一学年,温良之前不敢想象自己能读初中,也是因为知道住宿费不算一笔小的开支。如果不住叔叔这里,伙食费、水费,还有添置日用品……这些钱从哪里来呢?
温良只是初步列了个单子,就垂头丧气起来。
老师说,县初中中考的入学率在百分之四十,如果中考能在市里排进前两千名,又选择留在县里高中念书的话,学校会减免学杂费,并奖励一千块钱。
可考进前两千,对温良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在镇里上学的孩子,小学三年级就学英语了,温良却连二十六个字母都不认识。市五百名到一千名,最多差个十来分,而她英语一门就差人家不止十分了。
温良躺在白天也如夜晚一般需要开灯的棺材房,闭目想着读书的事,幻想天上能掉钱就好了。
“不睡觉做什么梦呢?”
温良听到这个声音,却懒得跟对方吵架,只是趴在床上,拿枕头捂着耳朵。
“英语不好,还不知道去背单词。”
“一天到晚就知道空想。”
“老师说函数学不会要多做题,你都做完了?落后还不知道努力。”
……
“别用这种语气教训我。”
温良闷闷地回应对方,她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书,翻到后面的单词表。
“会有钱的。”
它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墙壁的另一端,又响起了女人的剖白:
“我没有病。”
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后,温良听到一句新鲜话,那句话不同于往日的含糊不清,吐字清晰到甚至不像是那个只会念叨“我没有病”
的女人说出的——
“你去死吧。”
温良确定,隔壁的女人学会了一句新鲜话,因为在此之后,她听到接连几声撞击墙面的声音,听那声音,叔叔的力度比平时要重……她又不确定女人明天还会不会记得这句话了。
不过温良觉得她已经比很多人要勇敢了,村里很多女人,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温良小时候总爱做一个假设,如果母亲对父亲的决定说了“不”
,会怎么样呢?毋庸置疑,父亲会打她,那如果她能反击,又会怎么样?
温良推论过无数次,最坏的结局是母亲会因为不如父亲力气大,被他打残甚至被打死。这种假设下,母亲死了,但是父亲会成为杀人犯,其实不算怎么糟糕,至少……父亲还有点报应。
可现实和温良的假设永远相反,她的母亲性格温顺,勤劳能干,是村里人公认的,除了没生儿子以外无可挑剔的好女人。温良出生时,计划生育政策严格,后来才稍微放宽了些,如果第一胎是女儿,后面是允许再生一胎的。母亲没有对父亲说过不,于是她没有留住自己的孩子,频繁怀孕,再被不同医姑仙婆诊断男女,流掉女胎……最后死在了产床上。
母亲去世后,温良就会想,母亲能在最初拒绝就好了。受益于计划生育政策,她可以不必多次承受生育之苦,就能多陪自己走一段路了。
可温良没有办法去怪她,温良自己也不敢违逆父亲。她最怕父亲为了筹够一笔钱娶老婆,就把她拿去换钱。村里有不少女孩很早就定亲了,十七八岁就大了肚子,在懵懂无知的年纪,就要背负母职与家庭的重担。
温良假设得多了,就会发现,与其期盼母亲能够和父亲抗衡,不如直接假设父亲会把母亲当成“人”
来看待……不过这和让母亲学会反抗一样难。
人们总是赞美温顺良善,却又在事发后对受害者产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甚至会责问:“你为什么不反抗不自救?”
温良失去母亲后,想了很久,觉得这道题最优解是没有父亲就好了,让他去死吧。
……
“2008年,裁判文书还没有上网公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