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想过?”
“想过,可这种事不是算术题,没有答案。自己解不出,可又能和谁商量呢?”
我愣怔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去。西湖之上,波光粼粼。湖面的游船和天上的白云,此时都极远极远。我意识到,我们两个都是非常孤独的人。
到了晚上八点,我们按照约定来到了浙江展览馆后头的一个运货入口。这里是走货车的,所以有一个特别宽的卸货平台。附近堆放着各种杂物,几乎没有人。
销售员从阴影里走过来,神情略带紧张:“我先说好啊,两位必须紧跟着我,只能看,不能摸,不许发声或乱走。看完就出来,绝对不许告诉其他人。”
我们连声答应,销售员给了我们两个袖章,都是红色的,上头写着“库管”
二字。他拉开门,我们尾随而入。
和白天的人声鼎沸相比,晚上的展览馆别有一番意味。喧嚣散去,剩下的只有沉淀的气韵。在暗淡的灯光下,这些古朴的家具安静伫立,才显露出真实的味道。仿佛白天只是一场演出,到了此时才是这些演员的本色。
这个展销会要办足一个星期,所以展示品不会那么快移动。偌大的展厅里,只有一些清洁人员在埋头打扫,几个库管员手持记录本,一件一件地检查文物,看是否遗失或损坏。还有一些安保人员,在通道之间巡逻。不过看他们悠闲的神态,似乎并不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
这可以理解,国人概念里的珍贵文物,都是青铜器、玉器、瓷器、书画之类的东西,这些椅子、凳子、桌子、柜子、床榻什么的,不就是家具嘛,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们在销售员的带领下,再度来到展示区的最核心部分。两个安保分站左右,神色略显疲惫。他们俩站一天了,要等库管点完货,才交接给夜班组。
销售员神态自然地掀起隔离绳,让我们跨过去。安保出于职责过来询问,销售员说这两位库管的老师来检查一下家具状况。安保看了眼我们的袖章,说不是检查过了吗,销售员说这是交叉检查,避免出问题。
安保“哦”
了一声,退回到原位。
“两位赶紧看吧,选中了样式,马上离开。记住,时间别太久。”
销售员压低声音道。
我和药不是自然是满口答应,迈步向前。从隔离绳到“三顾茅庐”
人物故事罐这段距离,不过四五米,不过沿途摆着香几、圆凳、插屏、镜台,附近还有罗汉榻和屏风,如同竖起一道错综复杂的木篱笆。白天的王小毛之所以被药不是轻易抓住,就是因为在这之间绕来绕去。
为了掩饰真实目的,我们装模作样地在每一件器物前都停留片刻,假意端详,不动声色地慢慢挪向里侧。大约花了五分钟时间,我们终于在不引起警觉的情况下,靠近了青花罐。
这是我第一次接近真正的五罐。青花“三顾茅庐”
人物故事盖罐,就这么立在我们面前,釉面温润,纹饰纤毫毕现,连缠枝牡丹的蕊心都看得清楚。在展馆昏黄的夜灯照射下,瓷面泛着奇妙而醇厚的幽青色泽,罐上人物栩栩如生,岁月不能使其衰朽,反而增添了无穷的韵味。
太美了,这就是所谓的大开门,不用鉴别,一看就知道是真品。新瓷器里有火气,冒的是贼光;老瓷内敛,泛的是葆光。外行人听了可能觉得说法玄乎,可当你看到一件真品时,就会一下子明白,这几个词一点不玄,反而概括得再合适不过了。这一份历尽尘劫的真,再高妙的造假手段也仿不出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更何况,在它身上,隐藏着老朝奉所畏惧的秘密,近在咫尺。我侧过头去,药不是的眼中跳动着同样兴奋的火焰。
此时他所站的位置,比我更前一步,处于罗汉榻和黑螺钿侍女屏风之间的狭小空隙里,正对着的就是青花罐。药不是不懂瓷器,本该等我靠近。可这瓷罐实在太美,他还是忍不住先伸出手,想去触碰一下他爷爷最珍贵的遗物。
当他的手掌触碰到青花罐的一瞬间,我突然听到“咯楞”
一声,似乎是什么木件碰撞的声音。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青花罐忽然晃动了一下,幅度还不小,仿佛药不是那一碰用了极大的力气。药不是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掌,青花罐的摆动幅度却更大了。短短一秒钟后,青花罐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离奇倾斜,高台跳水一般,从托架上悄无声息地一头栽下去,脆弱的瓷面和水泥地板狠狠相撞,发出无比清脆的破裂声。
一时之间,青瓷四碎,宛若水花。
在那一瞬间,无论是我、销售员还是两个安保,都呆在原地如同泥塑一般,脑子瞬间停掉了。我们四双眼睛,在远近不同的地方盯着药不是,却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药不是也似乎惊呆了,他身子向前倾去,像是在做一个慢动作,先是伸手要抓住摔向地面的青瓷罐,然后他整个人踉跄一下,扑倒在地,高举着双手压在那一地的瓷器碎片上。
第四章顺藤摸瓜
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变,让在场的人都呆住了。
距离药不是最近的我快走了两步,皮鞋踏在大小不等的碎瓷片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脑袋里一片空白。
如此珍贵的一个青花罐,居然就这么被砸碎了?不是被王小毛或老朝奉的人,而是被药不是,这是何等的讽刺啊!
我强抑住惊慌的心情,俯身下去,想要先搀扶他起来。药不是的双手被尖利的瓷片割得鲜血淋漓,眼镜也摔到了远处,头发狼狈不堪,可他的神色却不见惊慌,反而如同一把摘去枪套的长矛,锋锐而凶狠。
药不是没等身子站稳,猛然抓住我的胳膊,急促道:“别管我,你赶紧走。记住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