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没有说话。
在这漫长雨夜的喧扰之后,在这虚妄萌芽的病榻环绕间,这仅仅存在于彼此对视下的小小沉默似乎也显得难能可贵起来。
——只是一直不说话,反而让楚楠觉得有点尴尬了。
你妈的,楚楠先生的尴尬症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他轻轻摇头,掩饰似地露出一个微笑。
“感觉好些了吗?”
他开口问候。
“已经好很多了,我也没有再咳嗽了,只是还有些虚弱,再过两天大约就可以恢复了吧?”
森图拉微笑着说。
她依旧出神地看着这端坐在病榻边的年轻冒险者,看着他点点头,笔直地分腿坐在随手捡过来的小板凳,仿佛一位严阵以待的紧张士兵。
“你呢?你还好吗?”
森图拉突然问,她看着冒险者的眼睛。
“我?我没什么问题,我很好。”
楚楠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接待员小姐会突然问他状态如何,这是关切吗?还是某种调侃的试探?
森图拉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戳了戳楚楠的眉梢,针刺般的痛感激来,一时间像是几十根头发被连续拔起般的疼痛尾随而至,冒险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晃,差点从凳子上摔落,他张牙舞爪地手忙脚乱了一阵才保住平衡,惊讶地看向接待员小姐仍然苍白内凹的面庞。
楚楠眨眨眼,就连开口提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都忘掉了,只是抬手摸了摸森图拉刚刚指尖触及的地方。
相似的痛感同时在他的指尖与眉梢迸发,酥麻又火辣。
“你满脸都是伤哦。”
森图拉小姐说,她直直地看着楚楠的眼睛。
“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楚楠小声辩驳了一句。
指尖继续顺着眉梢走动,发现自己的眉毛上面一片都带着相同的疼痛,是被溅进铠甲里的滚油烫伤了吧,虽然‘对火焰抗性’可以让他在着甲时免疫火焰伤害,但是之后摘掉头盔的行为看来是失算了呢,希望没有破相。
“很明显吗?”
他问。
“……”
森图拉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戳了戳冒险者的眉毛,脸颊,还有鼻梁。
她冰凉的指尖顺着楚楠的脸颊游动,像是一条顺滑的小蛇,酥酥麻麻地拂过他的皮肤表面,森图拉的表情认真又专注,她紧紧地看着这张呆愣的傻脸——
按理说,这一幕大约应该是有些暧昧的,可接待员小姐认真的表情很难不让楚楠先生回忆起穿越前看医生的场景,仿佛森图拉小姐下一刻就要微笑着捏起牙钻给他来一场根管治疗。
这奇怪的联想让楚楠有点发毛,他小小地躲闪了一下,森图拉小姐立刻收回了手,她迅速地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嘲笑楚楠先生的楚楠,还是在掩饰尴尬。
“总之——”
冒险者吸了口气:“你没事,你没事就最好了,嗯。”
他没想过咋咋呼呼地在森图拉小姐面前抖露自己昨晚的宏伟战绩,回忆起来,几个小时之前的那场战斗几乎让他觉得有些虚化,以至于现在想起来反而不能确定那场胜利是不是属于他了——和胜利这两个字衡量起来,他们损失的东西似乎是要多的多的多了。
现在还不是大肆庆祝的时候。
哀嚎仍然在这巨大病房的上方回荡,来往的治疗师脸上依旧没有褪下劳倦与忧愁,在这里突然跳起来:“哈哈哈灰城的大家伙儿,你们的救世主来啦,没错,杀掉那大魔的就是楚楠先生我喔喔喔!”
——这种行为怎么想都有点太过傻逼了,简直和幸灾乐祸一样。
教人不快。
森图拉小姐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看着楚楠的眼睛,用那种一直以来的,菜鸟冒险者熟悉的平静与关怀,光是这眼神就足以让他感觉到治愈了,只可惜,哈哈,楚楠先生出现在这双眼睛前面的时候总是一副被生活和跳犬揍得嗷嗷叫的可怜模样。
但他现在至少有勇气在这平静与关怀面前自信地保持笑容了。
也算是个进步吧。
迎着这笑容,森图拉小姐也轻轻微笑了起来,她点点头,伸出双手,轻轻贴在腹前,就像她一直以来做得那样,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窗外微风轻摇,帘摆前的白纱缓缓摇动,柔软的光斑在接待员小姐的面上闪烁。
——就和他曾在公会里见到的那样。
楚楠几乎感到一股时间的错乱,他吃惊地看着森图拉小姐,看着她脸上的笑容。
“辛苦你了,楚楠先生,能够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呢。”
她微笑着说。
——
楚楠恍惚地离开了集中病房。
简单的言语实在很难描述他此刻心中的震颤,简直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