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回头看向窗纸的破洞,一颗心渐渐沉至谷底。
定北侯府是武侯府,府中有老侯爷留下的六百精兵和百余侍卫,守卫极其森严,纵是再强的武林高手也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进来。
这般情状,只能是巡逻的府兵根本不敢对刚刚那射箭之人拔剑相向,也不敢阻拦此人踏进她与谢骥所住的赤麒院,七百余人无一例外地在忠于主子与遵从此人命令之间选择了后者,才会一丁点动静都未传出。
谢骥的祖父乃名将谢煜,曾祖父是谢溪大元帅,两位先辈征战沙场数十年,毕生守护江山百姓,为大昭开疆扩土,先后战死边疆,配享太庙。如今两人余威犹在,荫及后人,便是皇室宗亲也不敢擅闯定北侯府。
来人是谁,答案已很明显。
谢骥自然也猜得出来,释然般笑了笑,低声叹道:“看来你我夫妻当真要命绝于今夜了。”
看着故作轻松的谢骥,苏吟顿时心生悔意。
早知如此,方才她就该扛住谢骥的软磨硬泡,别与他亲近。
虽宁知澈已对她没了情意,但亲眼见到背叛了自己的女子与新找的丈夫云雨,定是觉得万分屈辱,才会连带着对谢骥也动了杀心。
谢骥抬头看了神色凝重的苏吟须臾,忽地一笑:“后悔今晚与我做了?”
“……”
苏吟顿了顿,实话实说,“的确有些。”
谢骥安慰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用。反正我已睡了你三年,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多一次少一次的,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
担心会有人闯进来,谢骥说话时也不敢停下帮苏吟穿衣的动作。
但女子的衣裳一层又一层,穿起来颇为麻烦,谢骥不由心里发慌。
他自己就算被人看光了也无所谓,但却万万不能让一群大男人看见苏吟衣衫不整的模样。
好在门外一直安安静静,看样子陛下是想留点体面给他们夫妻,并无让人破门而入当场擒拿的打算。
谢骥松了口气,待苏吟衣着齐整了,这才开始穿自己的,很快便穿上最后那件绯色绣麒麟窄袖劲装,将苏吟送的赤玉佩系于金带一侧。
他见苏吟脸色雪白,眸光顿时一软:“还是很害怕吗?”
苏吟指尖冰凉。
她在回京路上设想过无数遍与宁知澈重逢时的场景,本以为能在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平静面对,却未曾想过,现实竟是这般难堪。
似今夜这般情形,宁知澈定会杀了谢骥,他绝无活路。
意识到这一点,苏吟深吸一口气,立时快步走至榻前,取出置于枕下的匕首,拔鞘而出,抵在自己脖颈之上。
“夫人!”
谢骥脸色大变,“快放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才那纸和离书撕碎了,再写一封。”
苏吟平静道,“快些,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谢骥压低声音吼道:“夫人!”
眼见谢骥就要冲过来,苏吟后退两步,用力攥紧匕首,抵得更深了些:“你若要过来夺,我现在便扎进去。”
“快些!”
苏吟沉声逼迫,“侯爷莫逼我。你写封和离书予我,我或许还能多活几日,若不写,我此刻便死在你面前!”
谢骥眼瞧着尖刃就要扎破苏吟的肌肤,瞬间眼眶发红,又见苏吟为了保全他,连性命都不顾,丝丝甜蜜混着酸楚涌上心头,颤着嗓音说道:“你放下,莫伤着自己,我应你便是。”
苏吟稍舒了一口气,却仍将匕首再往里抵了几分:“快去!”
谢骥见她的脖颈已被划破了一道,顿时心疼得眼泪直掉,不敢再拖延,立时去书案前写了一封和离书交给她。
苏吟迅速扫了一遍,确认无误,怕他会夺来撕了,当即将和离书塞好,尔后快步往屋外走:“走罢,陛下怕是就在外头等着,不能再拖了。”
谢骥抹了抹眼角,跟了上去。两人打开屋门,迈步出去。
浓云遮月,庭中出乎意料地只静立着一道身影。
烛光从檐下和廊中的白琉璃灯盏渗出来,朦朦胧胧洒在那人身上,衬得他身形颀长挺拔如修竹翠松,气质清冷矜贵仿若画中仙。
君子如玉,世无其二。
即便看不大清那人的脸和身上华服的纹样,即便已分别三年有余,但苏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当今圣上,宁知澈。
他真的还活着。
方才在窗外的那个人也真的就是他,他什么都看见了。
被刻意遗忘的与那人青梅竹马十余年的回忆顿如潮水般涌向心头,密密麻麻的愧疚、羞惭、怅惘、恐惧织成一张大网,将苏吟牢牢缚住,让她瞬间浑身发冷。
宁知澈竟在她回京当晚就连夜亲自赶来寻仇,这般急不可耐,连番邦使臣都能撇下,可见果然对她恨之入骨。苏吟有些想象不出来,今夜他会如何报复自己。
帝王的目光似是落在了她身上,扫过她梳的妇人髻,扫过她的眉眼,鼻尖,唇瓣,然后一寸寸向下,将她整个人打量了个遍。
皇帝视线所及之处,她身上裙裳仿若无物,骨头缝似在往外不停冒着寒意,皮肉却像是被熊熊烈火一寸寸烧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