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昭掩了薰香回來,梨白褶裙下縹色雲頭履時隱時現。
皇帝瞧見了,覺得這顏色比黛藍的好。謝儀貞這狗脾性,暮氣沉沉的打扮簡直四不像。
他收回視線,向儀貞道:「明日叫人重做兩雙鞋子給你。」
那敢情好。儀貞亦覺得沐昭昭那鞋樣子不錯,又得了皇帝開口,司衣的人更會百倍用心了。
她謝了恩,不著急走,索性就在一旁的藤墩坐了,手邊的几案上壘了一高碟蜜桃,粉糯可愛,她取了一隻下來,拿小銀果叉在頂端輕輕一挑,再貼著菲薄的果皮打了個圓滿的旋兒,飽滿多汁的桃肉便脫穎而出了。
她常看慧慧她們這麼去果皮兒——宮裡頭一舉一動都講究儀態萬方,伺候人也不能顯笨相,遞杯茶、打個扇兒,都要賞心悅目才好。
她自覺學得很有模樣了,還用那銀叉,將桃兒分做勻稱的六瓣兒,甜白小碟托著,敬到皇帝面前。
皇帝倒有點詫異,一時像被她將住了似的,若是呵斥她未免太傷人心了,就這麼坦然受用嗎——他又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感。
嗯?儀貞心裡嘀咕:難道她越俎代庖,搶了沐貴妃的差事?
捧著碟子的手正要一轉,擱到一邊拉倒,皇帝別彆扭扭道:「你要朕用手抓嗎?」在床上躺了這麼久,不洗洗手怎麼受得了。
真是怪難為情的!儀貞卻會錯了意,餘光瞥瞥沐昭昭,兩根指頭緊捏住果叉,叉起一塊桃肉,氣勢如虹地往直奔龍口。
皇帝霎時喉頭髮緊,嚇得耳根通紅,生怕她一叉子戳著自個兒,片刻才清了清嗓子,略扭過臉,食不知味地受了她的孝敬。
軟津津的甜瀰漫在口中,他像是沒吃過蜜桃一般,品鑑不出好壞來。
沒頭沒腦的,不愧是她剝出來的果子。
他只用了一瓣兒,不肯再開尊口了,儀貞便擱下碟子,側要喚人端水浣手。
「我去吧。」沐昭昭見狀,不由得搶先站起身,繞過屏風出去吩咐。
一時宮人捧了盥具來,一個跪在皇帝左側捧著龍洗,一個跪在右側托著漚壺巾帕。儀貞則叉手立在對過,干瞧著。
皇帝因問:「你不是要洗手?」
儀貞「哦」了一聲——伺候的人以為是皇帝要洗,呈上來的是御用的盥具,沒有他特許,旁人哪敢僭越?
既然他抬舉,她當然不扭捏,大大方方地伸手浸在盆里晃了幾晃,帕子上沾一沾,又揭開漚子壺蓋兒,淺嗅嗅,不是她用慣了的香氣,但也算清馥沁脾,便倒了些在掌心,慢慢抹勻開。
皇帝看她舒展著兩隻手,怡然自得的模樣,說:「漚子也給你了。」
儀貞輕笑,趁勢起身謝恩兼告退,皇帝沒有再留她的意思,爽快點了頭。
沐昭昭要水要得夠久,這會兒還沒回來。
第二天傍晚,皇帝吩咐的鞋子就送到猗蘭殿來了。
雖是緊趕慢趕,但活計絲毫不含糊。珠白的鳳頭履,式樣輕巧又俏皮,鳳口上各銜著一顆珍珠,鞋幫上的暗紋除了用銀絲繡以外,應當還有別的巧思,儀貞暫且瞧不出來,這樣隱隱流光,瑰麗且不招搖,說不定是人家的獨門絕技。
繡娘們吃飯的本事,她當然不多打聽了。晚間洗漱過坐在床前,特意來試這鞋,也不落地走動了,就微抬著腳左看右看。
嬤嬤她們如今對皇帝的優容也能平常心許多了,不過湊在一塊兒誇讚了一回做工,便各忙各的去了。
儀貞自己欣賞了會兒,褪了鞋準備上床安歇,今晚輪著沐昭昭「侍疾」,她可以睡個安生覺。
得了鞋的喜孜孜逐漸退潮,她默然嘆息起來:趙娘娘的離去,終究成為了一樁渺遠的往事。
哪怕於她而言。哪怕,於王遙而言。
孝期里的清規戒律早已悄然鬆懈,女眷們復又於微末之處爭奇鬥豔;而宮裡頭眼下最重要的事,則是為近在眼前的冬節做籌備。
仿佛姑蘇、錢塘、永平、廣平的接連失守,皆是叛軍刻意散布的流言,是為了動搖大燕的金甌永固,窮竭心計地蜉蝣撼樹罷了。
青瑣丹墀內外,分明是兩種天地。
直到王遙力排眾議,壓下群臣諫請聖駕西幸的消息在內苑不脛而走,儀貞方才驚悉,局勢竟已敗壞到這地。
「亞父說的極是。」皇帝病剛好,擁著裘衣靠坐在暖榻上,膚色蒼白,愈顯得眉眼如漆:「朕既是天子,怎可棄京畿百姓於不顧?偏安苟活,不配為李氏子孫。」
儀貞看不透他。臨淮王起兵,是不是根本在他意料之中,甚至他有心縱容?
她不能問。若不是,她將挑破他的無能,若是,她將直面他的無情。
叛亂或許可以是假,但生靈塗炭終究是真。
「皇后,你呆看著朕做什麼?」他轉過臉來,如漆的眼眸里光耀攝人心魂。
「我瞧薰爐擺得太近了,怕熱著您。」儀貞站起身來,走到他身旁,引著手帕為他拭去鬢邊微汗。漂亮的面孔在她指尖細膩描繪,她有點遺憾地想:宮裡太久不演影子戲了,再未有過這般餘霞成綺的風姿。
朦朦幢幢的風聲鶴唳像只籠在她面前,又過了不知多少日,終於有了較為確切的消息傳來:謝昀在回京路上不見了。
第14章十四
正是立冬時節,皇帝無須祭祀天地宗廟,他們在湯泉行宮裡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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