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貞頓了頓,如實答道:「此香不易配製,妾都獻於陛下了。」
皇帝笑她小題大做,說:「朕常往猗蘭殿去,與皇后一同品香不就好了?」
這……儀貞當然不會推拒。事情進展得這樣順當,但願真能如她所願吧。
她微抿著嘴,擺出之前斟酌過許多遍的喜氣面孔來,抬眼望著他,緩緩地眨了眨眼,吐氣如蘭:「妾…等著陛下。」
她是未識風月的年輕女子,哪怕嬤嬤們日復一日地耳提面命,終究屬於紙上談兵,躬行起來猶顯生澀,且彆扭。
皇帝臉色不由得黑了黑:他怎麼能高估她有腦子?
嫌惡之情不過轉瞬即逝,他就由著她,他要瞧瞧她究竟打什麼算盤。
因為皇帝一句話,猗蘭殿上上下下都忙碌起來,宮人們以馮嬤嬤為,將原本就雅致閒適的宮室布置得越發怡情悅性。
儀貞心中有些感慨:受了這麼些年的冷落,她還以為大家都跟她一樣,不曾懷著謀求恩寵的志向呢。
眼下這點兒熱鬧,其實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她捏著香匙,一時竟有些惶然。
熟悉的清馥里仿佛少了幾許草木香,多了一絲果實的甜意。皇帝踏進猗蘭殿時,正瞧見儀貞坐在案前,專心致志地剝葡萄。
宮裡的女人歷來愛留長指甲,是一種不事勞作、養尊處優的表示,不但后妃們如此,在主子跟前得臉的女官們也趨之若鶩。修剪得水蔥似的一把,再染上蔻丹,確乎意態優雅。
她卻不是。白嫩纖細的指頭,粉潤透亮的指甲兒又圓又光整,顯得略孩子氣,鄭重其事地扒拉好一顆葡萄,便投進旁邊的水晶碗裡頭。
碗裡盛著刨出來的碎冰,桌上另外還有一攢盒核桃仁、果脯等物、一隻銀壺。
皇帝便看出來了,她是準備做雪花酪。
她剝得專心,這時候才發現皇帝來了,連忙起身行禮,一面奇怪:慧慧她們都哪兒去了?
皇帝是有意沒讓人通傳的,他想試試她私底下在做些什麼。
他眯起眼看她,依稀覺得,她仿佛是真心盼著他來。
哪裡來的這等庸人自擾的念頭?
儀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唯恐他發現端倪,連忙為他打著團扇,關切道:「陛下一路可熱著了?妾讓他們將水兌得溫些,擦洗一下去去汗,少時再進一盞雪花酪。」
她這輩子就沒有作解語花的天賦,殷勤的樣子也不像是對夫君,活似個力爭上遊的幫閒篾片。
皇帝倒來者不拒,任她張羅,一時擦洗完了,方支使她:「皇后,取件衣裳來。」
儀貞一愣:皇帝的日常穿戴當然不會放到猗蘭殿來,非要找的話,就只有大婚時的整套袞冕了。
就剩下打發個人回含象殿去拿這一條路,一來一回的,得教皇帝袒著聖躬等多久光景?
儀貞沒料到還有這麼個難題等著自己,忖了忖,走上去幾步,隔著屏風低聲道:「陛下稍待,6內侍說話就取過來了。」
竹屏裡頭半晌沒言聲兒。皇帝沐浴時不慣有旁人伺候,這時候連個給她遞眼色的都沒有。
儀貞斂聲屏氣地候立著,暗裡卻不怎麼引咎自責:本來麼,是他自己要擦洗,很該記得預先備下衣物,他既忘了,那跟著伺候的人也該想著才是。
橫豎…尷尬一陣子就過了。
「嗯?」皇帝並非她以為的侷促,問道:「不是說話就拿來了,皇后怎麼還不開口?」
這是要她解悶子呢。儀貞沒話找話,便道:「水汽氤氳的,陛下熱不熱?」
「還成。」皇帝語調平和:「你替朕扇扇風就更好些。」
啊?儀貞有點為難,不過他眼下格外地隨和,被人中途撂浴桶里也沒發火,她總不好一再蹬鼻子上臉——屋裡沒人兒了,整個猗蘭殿的眼睛可多著呢,真把他惹惱了拉下臉就走,不是前功盡棄?
她顧全大局,握起一把細長翠柄芙蓉扇,慨然以赴。
檀木浴桶做得很寬敞,便於裡面的人隨意舒展開來,皇帝微仰著頭,靠在專門的頸托上,散開的頭髮攏在一旁沒有沾到水。
故而除了兩條臂膀,儀貞沒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地方。
但正是因為水霧氤氳,她仍不可避免地臉熱,心無旁騖地舉起扇子揮了一會兒,已經累得出了汗。
皇帝呢,這會兒被伺候到位了,也懶得費嘴皮子閒扯,僅僅是無所事事地瞧著她。
儀貞滿心滿眼都是手裡這柄扇子——她不想和他對上眼,太奇怪了,怎麼這一隅之地這般不通風?往後不能把浴桶擱這兒了。
眼尾的餘光不慎勾到近在咫尺的胳膊,上面依稀垂了一縷兒頭髮,半遮半掩著流麗的線條。她還當皇帝真是文弱公子,原來自小的功夫始終不曾落下。
不行,扇子不抵用,她熱得頭有些昏了。儀貞清了清嗓子,打破周遭濃稠得溺人的熱汽,抬眼問他:「陛下,我把雪花酪端過來可以嗎?」
在餐桌以外的地方吃喝,對自幼被教養得嚴的小孩子來說,是種非常放肆的快樂。皇帝在這一點上,忽然跟她一拍即合起來,爽快地點了點頭:「好。」
儀貞偷偷吁了一口氣,退出去將扇子擱下,先揭開夔鳳紋香盒看了一眼,隨即浣了浣手,將水晶碗、攢盒、銀壺等物擱在大托盤裡,穩穩噹噹地捧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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