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数日,一干人等各就各位,利用午休的时间排练。出演士兵甲的晓谕兴致分外高昂,一个劲的要我给她加词,被我婉拒。我才不会傻到去趟这浑水,导演大人可一次也没叫我这个编剧到场观看排练情况,更不要说和我讨论相关事宜了。教语文的许老师倒是对这出话剧寄以厚望,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生性诙谐,总是喜欢管学生叫“孩子们”
,对我们从来不吝惜赞美。至少在那时,他渊博的知识让我十分景仰。上高中以后,我总算摆脱了小陈老师给我留下的阴影,我开始不再以敷衍的态度对待语文课(也是因为在强手如林的高中,我早已不具备风轻云淡的资本)。许老师不仅审阅剧本,还亲自参与了演员的安排。幸好我没把《鸿门宴》改成后现代版,只是增加了一些幽默和调侃的成分。“昨天,文辉同学把剧本送到了我办公室,我们组的几个老师传阅了一下,都非常惊讶!”
语文老师顿了顿,目光炯炯地扫视下面,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里了,低着头,不敢看他。“我们都惊讶,现在的孩子真是厉害,剧本居然写的这么好。非常符合剧本的规范,语言凝练上口,而且富有特色,符合各个人物的性格特点……”
晓谕对我竖起大拇指,我开心地笑了。唉,我越大越驽钝,根本不知道掩饰自己的喜怒。“想不到文辉同学除了能歌善舞以外,剧本也写得这么好,真是才色艺三绝。”
“怎么回事?剧本是你写的!”
晓谕脸上的笑容凝住了,诧异地转向我。我亦讶然,面上却淡淡,目光锁定处的文辉美眉羞涩地垂下纤细颀长的粉颈,娇娇怯怯。任书语啊,这就叫差距。一下课,晓谕就冲到文辉跟前,急促地质问她,美女则小小声地辩解着什么,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你的小美人不简单啊。”
谁说漂亮的女人没大脑,说这话的人不是无知就是出于嫉妒。“哪个女人简单?”
他望着文辉,若有所思,唇角的笑纹轻浅若无。“我是不是应该代表全体女同胞感激萧然少爷如此看重?”
依稀记得某人曾讽刺过我是单细胞动物。他笑,“为什么不说出事实?”
“事实又不止我一个人知道,而且我还想趁机看看某人是否重色轻友,结果哩……”
我作惋惜状,一声长叹,“某人俨然是有异性没人性!”
“文辉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你忘了在剧本上署名,刚才她也愣住了。”
晓谕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从抽屉里拿出三盒酸奶,丢给我和萧然,自己把吸管插好,美美地吸了一口。她时时刻刻都在吃,却总也不胖,真叫人双眼冒绿光。“书语,你要不要去跟老师解释一下。”
晓谕吸着酸奶,含混不清地问我。“算了吧。”
我不以为意,文辉既然敢这么做,就有把握搞定我们,可怜的晓谕,两句话就被绕回来了。我怎么可能去找老师说出真相?即使他相信了,在心里也必定认为我是个斤斤计较的人,而文辉只需适时表现出高姿态,便可衬得我愈发形容猥琐。萧然把酸奶捏在手里,管子已经插好,他却并没有喝。晚会的布置主要由副班长陈浩和组织委员尹颜负责,我这个名义上的总导演实质上早已被架空。呵呵,我们彼此都满意这样的安排,早已对小帅哥陈浩情有独钟的组织委员当然不希望我去充当那120瓦的灯泡,而懒惰的我对班级事务向来兴趣缺缺,乐得逍遥。时代果然是进步的,遥想当年,班上哪次办晚会我不是事无巨细一身揽,忙得人仰马翻天昏地暗;现在居然连主持人的串词都不必我写。我正在那里感慨万千,不料招来左邻右里的鄙夷,他们看我的目光充满了怜悯。经过晓谕大发慈悲地解释,我方知,那么些年,我一直在越俎代庖,而且是免费长工!“对了,晓谕,你怎么不去排练,元旦没几天了。”
我写好《数学课课通》,猛然发现同桌已经好几天中午都安安静静地端坐在教室里。她默然不语。“难道……”
我小心翼翼地揣测,“文辉换掉你了。”
这女人太过分了吧,就算晓谕的表演有稍嫌夸张之疑,也不能这样啊。“要这样也无所谓了,不晓得那女人抽什么筋,好好的又说不排了,d早干嘛去了,我打字打得手指都疼了。——唉,不排也好,这么多天,连个全场都没走过,乱哄哄的不知道干什么,说是十二点开始,到十二点半了,她自己都还没来,动不动就乱发脾气怪别人,好象所有人都是白痴,就她聪明一样。简直烦死了。”
晓谕一脸郁闷,这些牢骚她还不能随便发,否则就会落下乱说朋友坏话的口实。唉,有这样的朋友,连敌人都免了。“你不是说她性本纯良,就是脾气有点傲吗?”
林风在一旁大讲风凉话,被我狠狠瞪了一眼。“对啊,说了又怎样,人又不是不会变。”
晓谕一点也没有被打击到,理直气壮地反驳他。“对!尤其是女人。”
某人气结。“喂,我是女生好不好,什么女人不女人,说得这么难听。”
“切!女生就了不起吗?我还是处男哩!”
某人口不择言。沉默,静谧的沉默。我听到了清风落叶的声音,哗哗——蝶儿蝶儿满天飞。晓谕率先爆笑,她指着自称处男的某人,笑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命地锤桌子。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拼命咳嗽,萧然拍着我的后背,憋笑憋到面肌痉挛,连肩膀都在颤抖。然后,笑得风云变色的晓谕终于勉强阐述了她想说的话。“你凭什么说你是处男?有证据吗?”
萧然终于顾不上兄弟的颜面,狂笑着躲进与教室配套的小洗手间(只有水台,方便同学洗手用的),这个自恋狂到此时依然不忘在女生面前保持他风流倜傥的形象。娱乐一方的主角面色从白到红再到青,赤橙黄绿青蓝紫,姹紫嫣红的像开了颜料铺。不知死活的晓谕继续前俯后仰,气贯长虹,直至被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某人拍案而起,满教学楼的追杀。我的双颊通红,笑得脸都痛了,嗓子也沙哑了一半。返回教室的萧然看见我又憋不住开笑,我见他笑,好不容易压下的笑意重新上涌,我指着他,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元旦晚会倒是热热闹闹,演不成话剧的晓谕准备了个秘密节目,无论我如何旁敲侧击她都不肯透露半句。嚯,小丫头还玩神秘。下午的时候,我跟尹颜去超市买晚会所需的零食和饮料。陈浩要督促教室布置,还得和文辉对主持人的串词;尹颜普通话不行,只好“便宜了那个自以为美的女人”
,嗬,容貌妍丽的人在同性中的人缘素来要打折扣。我怕饮料太重拎不动,又禀着就近原则拉上后头的两个当苦力。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嘟嘟囔囔,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后面。我听而不闻,把他们的抱怨忽略成空气。因为只借到三辆自行车,林风想趁机溜号,我岂能让小人阴谋得逞。“不必走!你和尹颜一人一辆,萧然,你带我。”
哼哼,想溜,noway。“你确信你没发福?”
萧然考究地打量我,气得我掉头就走。他笑着拉住我,拍了拍后座。公务为重,我就不跟这个毒舌男一般见识了。到超市,我们迅速兵分两路,我和尹颜去买零食和水果,萧然和林风去楼上拎饮料,到结账处碰头统一付账。班费有限,必须坚持物美价廉,我跟尹颜一路走一路商量。我们反复比较价格和分量,快速心算出最优选择,推车渐渐堆满了大半。“还没好?要买什么?”
萧然他们已经解决了战斗,推车上橙汁可乐一应俱全。“水果。林风,你陪尹颜去干果处称几斤瓜子,葵瓜子多称点,西瓜子少称点。萧然,你帮我拎水果行吗?”
“你喜欢吃葵瓜子?”
萧然从我手里接过推车。“葵瓜子便宜!我最喜欢话梅味的西瓜子。”
谁不喜欢好吃的,可惜囊中无钞。“馋鬼!”
他嗤笑。我们买了橘子,这个时令,橘子大量上市,价格相当实惠。而且我喜欢那温暖的橙黄,超市的水果永远卖相十足,明亮的灯光打上去,朱红的橘子仿佛油画,一幅静物写真,光和影的完美交错。完美地衬着俊秀温暖的美少年和娇柔俏丽的美少女,他们正俯身挑选邻近的橙子。我从来没有把大大咧咧的晓谕划分到美女的阵营,但此刻她亮晶晶的眼眸,嫣红的脸颊无不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和少女的明媚;即使是站在漫画美少年的身边,也丝毫没有被他的光芒遮住,就像是天际美丽的彩虹,阳光只正面映衬了她的明艳如梦。她的额发调皮地跌落下来,一坠一坠,长长的浓密的睫毛遮不住眼底满满的笑意,嗬,或许她并不想掩饰。曾有一面之缘的美男子正在仔细比较双手上两个橙子的优劣,纤细修长的手指托着圆滚滚朱红色的橙子,是怎样一幅养眼的画面。素手破新橙,吴盐胜雪,我下意识地拎起萧然的袖子比较,两个人的手居然不分伯仲,真正的美人果然武装到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