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华中止了自己的下注,兑筹离场,带着深深的不满足,看着海南房价继续每天一个台阶地跳涨着,他觉得自己输了。
第二年,国家出手了,严令禁止银行资金进入海南房地产,国有四大银行的烂账高达300个亿以上,挤压资金800多个亿。近两万家房地产公司倒得不剩几家,南海边的夕阳下,到处矗立着黑色墓碑般的烂尾楼,全岛高达1600万平米。炒楼花的人们,如丧家之犬匆匆路过不敢多看一眼。
大萧条持续了三年,而岛上房地产完全复苏得一直等到十多年之后。
那段时间韩小华在家里不怎么说话,尽管阿慧从来不主动提起这件事,可韩小华还是觉得自己跑得窝囊。他在纸上每天写写画画,像是撞了鬼似的不干正事,终于有一天他突然大喊一声,懂了。
“你懂什么了?”
阿慧问他。
韩小华答非所问:“你还记得蛇口微波山下那块牌子不?”
“什么牌子?”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有话直说别装神弄鬼……”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根串起十几只蚂蚱的线吗,它不是凭空悬着的,它捏在一只看不见的手里,庄家的手。它保证了效率,却并不公平,只有把手拿开,让那根线自己去决定每只蚂蚱的命运……”
“黐鬼线。”
阿慧翻着白眼走开了。韩小华嘴里却还不停念叨着,他知道要干什么了,他
要找哥哥,做一个大得不敢想象的局。
他已经忘了自己回来的原因。
九七回归那年的冬天,在哥哥不足二十平的办公室里,韩小华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这是母亲去世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韩大华彼时是个刚刚勉强升上应用数学系副教授的不成功人士,因为一些离经叛道的思想屡遭学界排挤,他嘴脸冰冷,言辞激烈,根本不像别人刻板印象中的农家子弟。
除了一点,他对自己仍然是遗世独立般地自信。
说完了,韩小华等着哥哥翻山倒海的批驳。可哥哥竟然在屋里点了棵烟,长吸一口,又递给弟弟,在他们年轻潦倒的时候,经常这样分享好东西。
“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韩小华尴尬地笑了两声。
“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危险,它挑战了很多东西。”
白烟从韩大华口中喷出,“见了鬼了,它跟我一直在做的课题还真的有关系。”
“所以你能做?”
韩小华两眼放光,竟然习惯地把点燃的烟往耳朵上夹,被烫得一惊,落了一身烟灰。
哥哥笑了起来,肆无忌惮,像在嘲讽全世界,和二十年前没有两样,看来这个习惯他也改不了。
“底层算法只是一方面,还需要网络和终端的配合,看看那只猫,”
哥哥手一指,韩小华顺着看去只有一个嘎吱作响的白盒子,并没有什么猫。“56k的龟速,什么也干不了,至少现在没戏。”
韩小
华用脚碾着地上的烟,烟丝从肚子里爆出来,蹂得遍地都是。他一言不发站起身,挥挥手表示走了,却被哥哥一句话拽住了脚步。
“现在没戏不代表将来没戏。”
他回过脸疑惑地看着哥哥。
“我们现在在山脚下,”
韩大华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坐标系和一条陡峭上扬的曲线,在靠近原点的位置敲了敲,“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技术会爆发,三年?五年?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它一定会到来。只是需要时间,和钱。”
韩小华又坐下来:“你拿什么下注?”
“……我的人生,这是我欠你的,也该还了。”
“你在说什么?”
片刻沉默之后,哥哥突然一改之前的骄横,显得局促不安起来,他在白板上胡乱画着什么公式,嘴里喃喃自语,又突然停下,把笔一扔,像是缴械投降般口气低软下来。
“抽长短的时候我作弊了。”
韩小华愣了几秒,突然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站起身,攥紧拳头,又松开,浑身筛糠似的抖着,失去了张嘴说话的能力。
“当时我觉得就应该我去上学,这是为了整个家族考虑……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你本该比我有更高的成就。”
韩小华看着哥哥,就像一个婴儿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怒,突然明白了自己在阿慧眼里是怎样一个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哥哥面前,伸出手。哥哥紧闭上
双眼,准备迎接痛击。
“我给你钱和时间,不过,我们要签一份协议。”
哥哥睁开眼,像是第一次认识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