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两个狱卒,叶争流转过身来,意外地发现杀魂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
他的眼神存在感太强,已经到了让人无法忽略的地步。
叶争流迟疑着问:“你为什么看我?”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杀魂把自己那碗冒尖的豆饭朝着叶争流的方向推了推:“你先吃。”
“……”
叶争流表示自己非常迷惑,“怎么回事,你吃饭还要让人给你试毒的?”
他一个狼孩居然活的这么讲究?不能吧,她看了百八十期人与自然,也没听说过狼群有这规矩啊。
杀魂没听懂“试毒”
的意思,但从叶争流的表情和语气里,也能感觉到自己和室友在理解上出了偏差。
少年定定道:“我受伤了,饭给你吃。”
“你受伤了反而把饭给我吃……”
叶争流好笑地重复了一遍,只念了半句,她便忽然顿住了。
懂了。
狼群里又不会有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老弱病残吃的东西,应该都是其他壮狼享用后的残羹剩饭。
杀魂这是受了伤,所以自觉把食物上缴给“头狼”
。
叶争流一面觉得好笑,一面把那碗豆饭推回给杀魂——狱卒在食物上没有苛刻。所有人统一都用粗陶大碗,碗口足有壮年男子拳头般宽。这一碗饭足够她吃,用不着分杀魂碗里的。
等叶争流重新坐到墙角的时候,心里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妙。
由己
及人,由微知著。按照杀魂的逻辑,假如他受伤了,就会自觉交出自己的粮食,那要是明天换成叶争流受伤……
叶争流脸色古怪地和杀魂询问了一下这个问题。
不出她所料,杀魂非常爽快地点了点头,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十分耿直地回答她:“有一次,我每顿吃六碗。”
叶争流:“……”
六碗……真的不撑吗?
考虑到斗所里的生态环境,此地的斗士应该不会如此自觉友好。叶争流不免又问:“你说要,他们就直接上交给你吃吗?”
杀魂简洁地说:“我揍他们。”
叶争流:“……”
受伤回来没饭吃,而且还冷不丁挨顿胖揍。怪不得跟杀魂同宿舍的室友都死干净了,看看他们以前过得这都是什么日子!
为了自己的以后着想,叶争流觉得,还是趁着杀魂现在受伤,还比较好说话的时候,给他做一通思想教育吧。
不管有没有用呢,死狼当做活狼医啊。
“人类之间的规则,和狼群里还是不一样的。就像是见到你受伤,我便为你清理伤口,也不会抢夺你的口粮一样。”
“你是由人类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在狼群里,你是狼,但在人群里,不妨做人试试。”
听了这番话,杀魂浓黑英挺的两道眉毛拧在一起。他看了看叶争流,非常直白地反驳道:
“你说的不对。狼群舔舐彼此的伤口,这里只有你和书生才给我清理伤口。
你说人不抢夺彼此的口粮,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不抢我的饭。狼群里头狼给我们立规矩,这里老大也要给我们立规矩。这里和那里,都是一样的。”
想了想,杀魂又补充了一句:“这里地方又小又潮,人也没意思,还不如狼群。”
“……”
叶争流一时为之语塞。
杀魂不通人情,不解人语,也不懂人间的世故和门道。
但他却说出了当今这个如刀的世道下,最直白浅显的真理——谁拳头硬,谁就能活着。
环顾青石栅栏,犹如囚笼的斗所,再想想自己过去三年里颠沛流离的生活,叶争流不由抚膝长叹一声:“你说的也没错……人性和狼性,饿急了也没有大差别。”
她见过易子而食,也途径过饿殍遍地。有一次自己都差点被人捉了下到锅里吃。
他们这些流民聚于旷野,往往流亡百里,终于接近附近的某座城池时,迎接他们的多半不是粥棚和敞开的城门,而是利箭与坚兵。
旷野上偶尔会有马车通行,锦缎车帘挑起,便露出一张张白里通红、营养充足、无忧无虑的脸庞来。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他们看着流民的眼神,亦不像是在打量同类,只像是瞥到一群甩不脱的豺狗。
不等叶争流感慨完毕,就听杀魂又在旁边强调道:“你是没抢我的饭,可是你抢我的剑……唔,狼群里没剑可以抢。”
叶争流:“……”
她看着自己的室友坦然清澈
的神情,一时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