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也很可疑,公安局一天就审完了,法院判得也特别快。不是说小地方以前都是司法瘫痪的吗?怎么还选择性瘫痪啊?”
“我看有人说她是去深圳打工了,估计马上就要找到了。”
……
听到深圳两个字,温良忍不住咳嗽起来,她咳得很厉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刘念在深圳吗?
温良记得第一天的报道下还有不少理智的评论,不到一周,就完全变了个样。刘念由被害人变成手眼通天,能打通公检法的厉害人物;而被法律判刑的罪犯变成了被失足女儿诬告的可怜父亲。
她将杨博的两篇文章遣词造句细细品味,也算是一种学习。手眼通天这个标签是人民群众的对立面,在网络上讨不到好,甚至会被网友喷死;少女怀孕失足诬告父亲,是人性的黑暗面,可以勾起读者的猎奇心理;再佐以渎职、申诉无门这些煽动情绪的关键词……它们构成一颗正义春药,让那些自诩我既正义的人亢奋地聚在一处,在虚拟的世界里恣意发泄。
春秋笔法,杀人于无形。
温良强撑着将缴费单递到窗口,握着的纸张一角已经被她搓揉得不成样子。她机械地跟着工作人员的提示扫码付费,拿好盖了章的药单。
临走时,她回头想看看身后的那对情侣,他们会不会是现实过得并不如意,才这样恣意谈论着不认识的人?
她驻足,悄悄观察那对情侣,就算是来医院,两人的发型衣服也都精心打理过,身上几个品牌清晰可辨,都价值不菲。两人在工作日一起来医院,脸上却无什么忧虑神态,想来也没有生活压力……他们十分光鲜。
交了药费,就要关注取药窗口屏幕,等上面出现了自己的姓名,就可以去取药了。温良在一旁等待,就见那对情侣也走了过来。男人在打电话,说话语气和缓又很有条理。温良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原来在网络上恣意辱骂别人的人,现实里会是个好好先生吗?
如果说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为什么又显得这么真实?她现在回想,能清晰地记得他们的每句话。
三号取药窗口的屏幕上很快有了她的名字,温良在上面还看见了“刘盼生”
,可她却没有再见到那个女人,想来是她的家人在等着拿药吧?温良走到窗口,那对情侣还没有离开,她看到对方,耳边好像就会响起那些难听的话语,那些话像一根根看不清的暗刺,却总能刺到最疼的那根神经:
“为了流量,亲生父母都可以利用。”
“听说她以前是个厂妹,现在一身名牌,又说自己直播没赚钱,那么钱是哪儿来的呢?是不是外围女啊?”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呗。”
……
温良颤抖着拿过药,双腿也使不上力气,她听到有人在请她让一让位置,她转过头,却见那对情侣已经不在了。
果然,是自己幻听了。
温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却听到一个声音在问她,“他们很讨厌,对吧?”
一个年轻的短发姑娘蹲下来,利索地捡起温良掉落在地的一盒药。姑娘的双颊红润,微圆的脸蛋配着乌溜溜的眼睛。见温良看向自己,还俏皮地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你叫温良,对不对?我从屏幕上看到的,这个名字真特别。”
她把药递给温良,“我刚刚缴费就站在你们身后,我看见你一直在发抖,你身体不舒服吗?”
“所以……他们真的说了那些话吗?”
“他们确实评论了刘念。所以你刚刚总是回头,就是在看他们?”
“是的,我只是好奇。”
“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对不知全貌的事评头论足?”
“我之前一直以为,会在网络上骂人的,现实里多半过得不怎么好。”
“那还真不一定。”
对方手里提着医院的影像袋,“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有本书叫《日常生活中的自我表演》,里面的理论很有意思,他说每个人都是表演者,戴上面具,每一场表演都在引导希望别人对自己的印象,社交媒体上更是如此。营造人设,并信以为真,他们就不再是有同理心的活人,而是道德标杆。”
见温良若有所思,对方拿出手机,“咱们加个好友吧?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成钰。”
“这是你的人设吗?”
温良没有添加陌生人的习惯,“是个在医院乐于科普,搭讪陌生人的……社交达人?”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成钰笑着道,不再隐瞒自己接近她的意图,“我刚刚就注意到你了。”
她顿了顿,似是在想要怎么说:“虽然这样说好像有些冒犯,但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帮助,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所以你是开了诊所,要让我扫码吗?”
“这么理解也行。”
成钰的语气姿态比保险业务员还要热络。她靠在温良身侧,温良闻见她身上有股清新的柑橘调香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法拒绝成钰。
温良以前,曾以为自己是个偷窥狂。
柳老师家在家属区一栋二层左起第六家,房子的门在外间,门旁的窗户是里间,两间房就是一户人家。柳老师家里间是夫妻俩的卧室,外间被一条水色床单做成的帘子一分为二,靠门的这边墙上糊了报纸,摆着四方桌。靠窗的一侧有张压着玻璃台面的书桌,一张整洁的单人床。帘子一拉,这半间屋子就是许晨的小天地。
可拉了帘子,就挡上了窗户,屋里光线就会很差。温良因此得以窥见许晨的生活:小小的床铺整洁干净,连枕巾都铺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放着一架木头做的飞机模型,下面是精装的四大名著和整套《十万个为什么》,旁边还放着一个相框,是许晨十岁那年拍的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