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对自己的感情,有他爷爷传递给他的传统的忠仆意识,也有血与火中铸就的生死之情,总之,在自己面前,他即像勤务兵,又像守护者。
自己有时候笑虎子是个“小封建”
,但虎子仍然我行我素,从不管自己怎么说。
此时看着虎子递来的绿色军用水壶,6铮,心里再次涌起了莫名的伤感,在前世,就算6家垮台,自己最失意之时,虎子仍在竭力帮助自己,终于被自己牵累,遭到禁锢,甚至丢了性命。
这真是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了。
“我不渴。”
6铮笑着说,摩挲了一把虎子的小平头,现在的虎子,真像自己的小弟弟呢?
虎子想来不知道自己所想,还是如往常一样,呵呵傻笑一声。
6铮慢慢踱着步,思考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其实现在的自己,正是最失意之时,但虎子永远是那么信任自己,跟着自己的步子走,亦步亦趋。
他总是相信自己能克服一切困难,打败一切对手,就好像南疆战场上一样,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虎子不知道的是,政坛职场波澜诡诈,比之战场更加凶险,战场上的敌人是有形的,职场上的敌人,却往往令人防不胜防。
现在干部讲求“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革命化”
,也就是四化干部,自己的革命忠诚性不容怀疑,年纪也轻,但初中文化却是自己致命的缺陷。
而部队带给自己的,除了铁血豪情,还有工作作风粗暴简单,如此经过一年的沉淀,褪去了英雄光环后,渐渐的自己便有些不合时宜,加之年纪轻轻便坐上了有些老干警一辈子都望洋兴叹的位置,自也有很多人看不惯自己,在背后坏自己。
在前世,几个月后,自己就会被排挤出公安队伍,愤而辞职下海,从此失去了爷爷的疼爱和家族的庇护。虽然自己的生意还不错,但随着6氏家族被残酷的清除出共和国政治版图,与6家渐行渐远的自己同样受到牵连,两次入狱,公司更被查没。
但不管自己遭遇何种困境,虎子都跟在自己身边,自己下海,他便跟着自己经商,自己坐牢,他在外面奔走,终于,最后他也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不明不白的在家中自杀。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着。
“虎子啊,以后咱们只打胜仗,不打败仗!”
6铮轻轻的说,仿佛是说给虎子听,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杜小虎看起来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憨憨的一笑,理所当然的说:“那当然,铮子哥,县局那些人,都不是你的个儿!”
“走,去理个。”
6铮抬头,看到刚好来到了一家理店门前,笑着指了指这家店,古人削明志,自己也仿效古人之风,从今天起,做个全的自己。
理店店面不大,倒是窗明几亮,和国营理店比,这个小理店比较潮,如玻璃镜上,贴着漂亮女电影明星的《小花》剧照,和后世的大海报不同,剧照都是普通照片大小,插在镜框边缘,陈晓庆、刘冲等明星年轻的稚嫩照,倒是挺好看的。
理店的主人是位老大爷,姓王,很健谈,自称是国营剃头铺退休的,闲不下来,前两年便开了这间广宁第一家私人理店,生意还不错,比上班时赚得多。
“剪个寸头吧。”
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6铮微微一笑,自己的身体,涌动着青春的血液,真好。
王大爷技术娴熟,动作麻利,就是手动的剃头推子不大好用,6铮有时会感觉头皮一阵阵疼,确实和后世的电推子没法比。
不过,这才叫剃头吧?6铮倒是有些享受这样剪头的过程。
杜小虎,就直的坐在6铮身后靠墙长椅上,站如钟坐如松,一看这个大块头便是行伍出身。
王大爷倒是眼观八方,笑呵呵的说:“小伙子,你们都当过兵吧?”
见6铮点头,王大爷就打开了话匣子:“当兵好啊,可以出去见见世面,我小儿子也当兵,去年回来,还给我买了颗粒糖呢,说这东西,以前就卖给外国人好东西的侨汇商店有,黑黑的,带点苦味,还挺好吃。”
6铮听了只是笑,杜小虎却皱着眉头纠正他:“大爷,那不叫颗粒糖,您说的是巧克力,还有啊,侨汇商店也不是只卖给外国人东西,是咱国内的人收到外国汇款后,可以在侨汇商店消费。”
王大爷呵呵的笑:“看,小同志,当兵就是见多识广吧?”
虎子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这老大爷,觉悟有点低,咱们是劳动人民当家做主,什么时候只卖给外国人好东西了?怕洋人,那是封建社会。”
6铮从镜子里瞪了杜小虎一眼,训道:“虎子!瞎嘀咕什么呢!”
其实心里忍俊不禁,原来,二十多年前虎子这般青涩可爱,这个年代的人,还是很单纯啊。
虎子嘟嘟囔囔不再说话,老大爷却是面色一肃,不敢再乱开玩笑,毕竟现在拨乱反正不久,上纲上线戴帽子的余波犹在,乱说话的后果有时候很可怕。
理店里沉寂下来,王大爷闷声只管剃头,6铮闭上眼睛,默默的想着局里的事情和最近那轰动一时的碎尸案,也是这桩案子,直接导致自己被排挤出县局。
一阵杂乱的人声打断了6铮的思绪,理店里,突然涌进来七八个男人,年纪不等,他们有的穿工商制服,有的便衣,袖子上都有“打击投机倒把”
字样的红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