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皞熙与妹妹心有灵犀,插嘴道:“马上要开车,车一开可就换不了了。”
那老妇人听得这话,从口袋里掏出自己那张皱巴巴的三等票,扔下一句:“你可不要反悔。”
抬屁股起身便走,行动间居然相当灵活,几下便失了踪影。
对于两个孩子的把戏,郑芳芷看一眼,没说什么。拿帕子擦擦坐凳,叫颜幼卿坐下歇息。
颜幼卿瞧瞧侄儿侄女,感慨道:“皞儿华儿都长大了。皞儿能照顾母亲妹妹,华儿……也比从前活泼了许多。”
郑芳芷笑了:“不过是故态复萌罢了。你忘了她小时候有多淘气?三四岁就敢爬梯子打枣,还是你救下来的。”
颜幼卿也笑了:“嫂嫂不说,我还真忘了。他两个小时候都淘得很。”
“如今学堂里规矩少,管得松。我也没工夫跟她啰嗦,弄得越来越没有女孩子样儿。”
郑芳芷嘴上这般说,神色却淡然,可见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颜幼卿观察母子三人神情样貌,比之一年前,愈见开朗,心下大感安慰。变化最显著的,莫过于已然高小毕业的颜舜华。幼年坎坷经历造成的阴影似已尽数消散,曾经的畏怯寡言亦不复存在,神色雀跃,落落大方,一身朴素衣裳,掩不住少女明艳光华。听见母亲在久别重逢的小叔面前数落自己,仿佛不好意思般吐吐舌头,转过头,兄妹两个相视一笑。
列车启动,车门口尚有迟到的乘客手忙脚乱,大呼小叫。
待得列车平稳前行,不等几人重新叙话,另一侧一名中年男子探头过来:“颜小哥,你买这么些烧饼,吃不了罢?”
颜幼卿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与颜皞熙说话。但见自家侄儿神色冷淡,应道:“不是明日早晨才能到申城么,我饿得快,等着再吃两顿呢。”
那男子忸怩一阵,终究厚着脸皮道:“能不能……匀几个给我、我们,不短你钱。”
颜幼卿看出他们彼此认识,关系却瞧着有些奇怪,将自己揣着的一包吃食也掏出来,交到嫂嫂手中:“我这里也还有些,应当够了。”
郑芳芷点点头,开口:“皞儿,匀些给他们也无妨。”
颜舜华噘嘴轻哼一声,颜皞熙不愿违逆母亲,却也不肯平白便宜对方,眼珠一转,道:“没有多的,给你们五个车轮饼,一个两角钱,合计一块大洋。”
中年男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
另一个一直未曾开口的女人忽道:“怎么可能,比京城还贵!你可别讹我们!”
“嫌贵你可以不要。等下一站停车,自己下去买便是。”
“就是!别尽想着占人便宜!”
颜舜华给哥哥帮腔。
中年男子犹豫片刻,大约抵不住嘴馋肚饿,终究花一块大洋从颜皞熙手里换走了五个车轮饼,与同行者分而食之。颜幼卿猜测那几人应当是头一回坐长途火车,十分拘谨紧张,在陌生地方根本不敢离座。倒是颜皞熙一个小小少年,初生牛犊不畏虎,独自下去买了食物回来。小摊上车轮饼时价一角钱五个,他转手赚了十倍,可说厉害得很了。此事不便细究,遂问嫂嫂:“这几位是……”
郑芳芷道:“是京城杜府的贵仆。适才与你换票的那位,是他家的管事嬷嬷。”
原来是杜府的仆从。颜幼卿更觉奇怪,何以不见杜家其他人。
“徐兄电报里说,家眷先行,怎么不见黎小姐?”
“黎小姐与她外祖母,还有大表嫂,在一等车厢。”
颜幼卿愣住。以徐文约为人,无论如何,也不致如此区别对待。郑芳芷不待他发问,便解释道:“一等座票有限,只老太太带两个人陪同。此行杜府人多,女眷几乎都出动了。徐先生给我们买的本是二等座票,只是黎小姐一位表嫂身体不适,需要人服侍,我们便与她的贴身侍女换了个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