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翰和清芬吵吵闹闹间,结婚的日子也就近了,济翰和清芬还有清芬的爸爸、几位亲戚、济翰的四叔四婶一起坐火车来到静安县,回到根生屯参加济翰和清芬的婚礼。
张书毅把娘家客(qie)安顿在几个亲戚家住下,婚礼自然是热闹喜庆的,清芬打扮得格外漂亮,她的衣服根生屯的人是见也没见过,又时髦又好看,特别是那件长过膝盖的红色鸭绒服,谁来了,都要摸一摸,都说:“这么轻,能暖和?”
全屯子的大人孩子们都围来看新娘子,屯里人都夸济翰有福气,娶这么漂亮的媳妇,脾气好,说话爽快,不忸忸怩怩,又大方,待人又热情,还不摆城里人的架子呢。在他们眼里,清芬和济翰就算是城里人了,上班挣着工资,吃着供应粮。
又娶媳妇又过年,张书毅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小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大门上贴着大红的对联,大红的喜字。被四周的白雪映衬着,更显得红火了。
屋门口也是大红对联,五色挂旗,鸡架、猪圈上都贴上了火红的对联,什么“金鸡满架”
、“肥猪满圈”
,晾衣绳子上挂着几盏灯笼,院里的树,被粘上好多纸花儿,济恒在树上挂了几盏灯泡,白天还看不出什么,夜晚一到,张家的小院子,简直就成了神仙洞府。
张书毅和乔桂芳乐得合不拢嘴,脸上每条皱纹里都盛满了喜气。济恒兄妹四人都做了新衣裳,这是张家长子的娶媳妇,按照张书毅的想法,那是添了人口,是最大的喜事儿。乔桂芳心直口快,只一门心思觉得清芬哪里都好,人长得齐整,性格脾气又好,所以掏心掏肺地,尽自己所能,为他们收拾新房,准备一应用品,做了“两铺两盖”
的被褥,这是屯子里结婚的标准,虽然,清芬他们不一定带走,可是,该准备还是要准备,不能委屈了清芬。棉花是上次张书毅回山东老家背回来的最好的棉花,一直舍不得用,这次全拿出来了。
屋里墙顶棚都新糊一遍,不过,乔桂芳不知道,清芬并不买账,清芬到新房子里转一圈,表面上倒是没说啥,私底下却跟济翰说:“你瞧瞧咱们的新房,真是太寒酸了,哪里买的呢?简直可以当文物了。你看看,顶棚上糊的花纸最搞笑了,一大朵一大朵的花,红红绿绿的,俗气得很。被面也是那么俗气的图案,真土得掉渣了。你妈这眼光!哎!”
济翰开始还笑着听她絮叨,漫不经心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一听她说他妈眼光不好,脸色渐渐沉下来:“你真够事儿多的,也太难伺候,我爸妈为了咱们的婚事,忙里忙外,出钱出力,在你这落不下一个好也就算了,你还这样鸡蛋里挑骨头,我妈眼光低,你眼光高,你自己弄啊,我看把你能的,这屋子里都快装不下你了。”
清芬见济翰动了气,知道自己说他妈,他不高兴了,她又不想马上低头。就赌气地说:“我怎么了?我就是说说而已,你看你,玩笑都开不起了,动不动就拉脸子给我看,你还嫌你那脸不够长?非把驴脸再变成马脸?”
济翰一想,大喜的日子,抬这杠也没意思,也就不说话了。就说:“一家人忙活这么多天了,也怪辛苦的,你也高兴点儿,别总是挑来挑去的,咱们又不在这儿长住,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了,你满屯子转转看看,这里都是这个条件。一会儿你早点回去吧,明天就是结婚的日子了。”
这时乔桂芳走过来说:“这已经都让命全的人安过床了,你们别动,也撒完账了。”
说着掀开褥子,济翰一看,里面是糖和花生枣,大笑说:“现在还兴这个?”
乔桂芳说:“图个喜庆吉利,再怎么变,老规矩还是要的。清芬!你看看,明天接亲时该准备的东西还有什么?你们那边的还有什么讲究没有?早点告诉我。对了,离娘的肉送给你五婶子了,明天想着。”
清芬说:“也没什么了。我爸说了,没什么特别的讲究,都听家里的。”
济翰送她到五婶子家里暂时住下,明天早晨接亲就去五婶子家里接。按照这里的习俗,早晨要赶早,抢到头里,如果那天有多对新人结婚,谁抢在头里,谁的福气好,婚姻长久。
早晨济翰坐着拖拉机,早早就出门接亲。济恒领着几个男孩子在门口巴望着,一会儿见喜车来了,就放鞭炮。
济翰先跳下车,然后抱着清芬进院子,一大群人哄笑着撒彩纸,济翰一口气跑到屋里,把清芬放下,喘着粗气,揉着腰。
司仪主持一对新人的婚礼仪式,然后把清芬送进新房里,在炕上坐下,有人递送一把红布包着的斧子给清芬,让清芬抱着,取意“兜福”
。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八九岁的样子,踉踉跄跄地端过一大盆洗脸水,水里放了些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和葱,有人递过一条毛巾给清芬说:“快洗把脸,看这女孩漂亮不?洗了脸,将来生了孩子就像她这么漂亮还聪明。”
满满一屋子人全都哄笑起来,那个小女孩儿羞怯地脸红红的,像初升的太阳。
乔桂芳让人给了压轿男孩一个红包,又有清芬娘家人进来挂幔帐,也让人包了红包。
冬天里冷,酒席除了在自家摆了两桌,其他都摆在邻居家,有屯子里的大总管负责安排。酒席散了,已经到下午三点钟。张书毅和乔桂芳叫上张书辰和杜采兰到吴光谱的住处看望亲家,晚上又摆了两桌席,家里人在一起吃饭。
第二天,济翰和清芬到县城的火车站送清芬娘家人回塔河,吴光谱说:“路途太远,三天回门,就不回了,等过了年,你们一起回家就行,既然是一家人了,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清芬眼泪汪汪地说:“我早点回去看您,您可注意身体,我哥工作忙,指望不上,我又在这儿,您一个人过年,怎么行呢?我还是年前回吧。”
吴光谱说:“那哪成呢?过年一定要在婆婆家过的,没有在娘家过年的理儿,你就不怕把娘家带穷了?你要回去过年,我还不答应呢?你哥哥嫂子也会怪你的,说你把娘家的福气给赶跑了。”
济翰去买好车票,买了两张站台票,送他们上车。清芬忽然看见爸爸两手空空的,什么也没带,这才想起,忘记给爸爸和娘家客买点吃的了,这时火车已经快开了,她冲着济翰急道:“你也不给咱爸他们带点吃的,路上不饿着了?哪怕是买点方便面也行啊?”
济翰慌忙说:“这忙乱的,忘了。我给他们点钱,让他们路上买点吃的吧!”
清芬抢白他说:“净废话,你给钱,咱爸能要吗?你真是个木头,什么事都得我想着,就忘了叮嘱你这事儿,你就没办。哎!真是没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济翰面子上下不来,也吼道:“就你能干!”
吴光谱忙摆摆手说:“清芬!车上有卖东西的,我们自己买点就行了,带着怪沉的,是我不想带,要想带,我还不叫济翰去买了,自家人,瞎客气啥?你也别太任性,都成家了,你们俩儿凡事多商量着,说话别这么机关枪似的,带着火药味。快回去吧!”
说着火车汽笛响起来,清芬眼泪流出来,火车走了老远,她才回过头来,看也不看济翰,就往站外走。这才刚刚结婚,济翰就敢这么对自己和爸爸,以后还不踩到自己的头顶上去?不能长了他的威风。想到这,清芬更加快了脚步,简直是一路小跑着往外走,济翰赶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她使劲一甩,差点把济翰弄个跟头。
回到家里,乔桂芳见清芬眼睛红肿,以为她爸爸回去,她有点伤心呢,就安慰她说:“别难过,等一过年,就可以回去陪你爸了。”
清芬见婆婆问,索性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这么难过,济翰不但不体谅我,还欺负我。”
乔桂芳一听,训斥济翰说:“你也真是铁石心疼,不知道心疼人,跟你爸一个德行,快点,上炕上来,到妈身边来。”
说着把清芬拉到炕上,拿过一个小褥子递给清芬,说:“把脚盖上,暖和暖和,这大冷的天。冻坏了吧?济翰!去给我们倒杯热茶来。”
济翰窝了一肚子火,正想分辨,抬头见清芬泪眼婆娑,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硬生生地把话吞进肚子里了,可是这股火气没处出,憋在胸口,像是吃了一顿半生的苞米碴子饭,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济翰倒了一壶茶,洗了两只茶碗,倒了两碗茶,递给妈妈一杯,又不情愿地端起另外一杯,使劲一礅,放在清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