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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真并未将叶飞的消息禀告给莽泰。
五后的茶宴上,卫姝听吉阿炫耀说及当晚之事,才知道那一晚莽泰并不在府中,花真寻之未果,便去找她的宋人师父求教。
那位师父是三个月前被莽泰俘获的,据说是个饱读诗书的举子,人物韶秀、品性端方,于众俘之中如鹤立鸡群,一下子便引起了莽泰的注意。
近两年来,皇都昌黎的贵族很时兴在家里请上一两名宋人西席。
自然,这些贵族老爷对宋人老师未必便很看重。然而,风习便是如此,若是不请上那么一位宋师过府教书,贵族的脸面便总像是缺了一角似。
莽泰那丹在昌黎本家也延请了一位宋师,如今正教导他的孩子们一些宋人的学问,因莽泰对这位宋师十分看重,甚至还曾亲手抽了几个庶子鞭子,只因他们对业师不敬,就此树立了其人在府中的位。
自那以后,阖府上下无不对这宋师礼敬有加,便连最受宠的花真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然而,这西席如今还留在昌黎,白霜城帅府的宋师之职,却始终都是空着的。莽泰素来又很珍爱他带来的这一双儿女,希望他们的学业不要荒废掉。如此情形下,那被俘的举子便显得弥足珍贵了。
莽泰将那举子单独带回帅府,先是以厚礼相待,后又将威逼利诱的戏码轮番唱了一遍,最后再由莽泰亲自出马,破格替他求来了皇帝亲赐的金籍,并赐下了一个金人庶民的姓氏,终是令此人应下了莽泰的请求,填补了帅府西席的空缺。
卫姝从未见过这位宋师,只知道他姓吴、名国、字芥尘,据说是因投奔敌国自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不敢再沿用旧名,遂以吴国指代“无国无家之人”
,再以“草芥微尘”
为字,以示对故土之羞、对故人之愧。
旁的不提,单看这姓氏名字,便颇有读了一肚子酸书的那股子腐朽劲儿,令得卫姝很是怀念上辈子结识的那些个高士雅客们。
细想来,她还真是有许久都不曾与酸言者论交、和腐语人称友了。
“……那吴先生就告诉咱们七小姐说,中原有句话叫什么谋什么动的,意思就是要先把能做的准备都做好、把能想清楚的事情也全都想清楚了,然后再去做事,不然的话就很容手忙脚乱,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谋定而后动。
那位宋师当时必是说的此语。
卫姝听着吉阿的话,面上适时现出了很不服气的神色,“哼”
了一声道:
“姐姐这也是听别人说的吧?你和我一样就是杂役,在主子身边服侍的聪明漂亮的姐姐多得很,主子又怎么会带你去见那位宋人老师啊?”
这话说得极明,吉阿立时便听出被对方暗嘲“既不聪明、也不漂亮”
了,当下又急又怒,两手叉腰尖声道:
“放屁!阿琪思你这蠢东西,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告诉你,主子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呢。那宋人师父脸儿白白的、眼睛亮亮的,别提多好看了。”
卫姝扬眉翻眼,一脸“我才不信”
,吉阿见状急得脸都红了,跺脚道:“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是真的。主子真的带我去见那俊俏师父了。
主子还和宋人师父说,她会等一个好时机再去做什么事的,后来主子还把那难听的宋话解给我们听来着,叫做什么机什么事来着。”
见机行事。
卫姝在心中补全了此语,视线扫过吉阿那张通红的脸,知道这丫头肚子里的货也就只有这么些了,于卫姝而言,虽然少了些,却也聊胜于无。
那便安心等着花真下令罢,只要花真有所动作,卫姝便也可伺机动手,只希望届时能救得叶、周二人并那些宋谍的性命。
这样想着时,卫姝又觉出了一种深切而浩大的无奈。
这满城的中原同胞,茫茫然不知有几多,她又能救得下几个来?
吉阿犹在那里喋喋不休说着话,卫姝思绪散漫,一面敷衍听着,一面举目环视。
这是一所颇大的花园,修竹依依、桃花寂寂,竹枝与树影倒映于一池碧水间,景致颇为秀丽。
只是,北国的春来得晚,如今桃花还未开,那枝头只有零星几个花苞,竹子倒是生得茂盛,看得出是有人精心照护的。
却不知这是哪一家的府邸,瞧来竟不比元帅府差。
卫姝心下暗忖,眼尾余光掠向一旁的吉阿,见她还在口沫横飞自吹自擂,一时却也插不上口,只得抿唇不语。
无怪卫姝两眼一抹黑,实是这几日来她被花真罚在屋中做活,若敢出屋,哪只脚离了门槛就砍哪只脚。
花真那丹的好话可以不听,歹话却必须得听,只因前者未必是真,而后者则绝对假不了。
也因此,卫姝老老实实在屋中窝了数日,却也顺势躲过了与阿力的约定,她甚至觉着这可能就是花真的目的,故意不令她与阿力见面。
能够得来几日清静,卫姝自是欢喜。然而她也知道,最终该当她面对之人、之事,终须由来她面对,躲是躲不过去的,而只要一想起阿琪思身上那诸多的线头,卫姝便觉着这几时间太短,她如今还是满头雾水,许多事都想不明白。
至于今日过府随侍,也是花真突然下的令。
那传话的小丫头丢下一句“快换好衣裳准备出门”
便跑了,卫姝不及多问,只匆匆换了身衣裳,那厢吉阿便带着个婆子大摇大摆走进来,将她给拖了出去。
待走在路上时,沿途街衢风物也并不在阿琪思的记忆里,到了方后又是从角门而入,是故直到此时,卫姝亦不知这里到底是哪一家、哪一府,邀请的客人又有哪些。
此时,吉阿总算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卫姝连忙见缝插针问她:“吉阿姐姐,你可知这里是谁家?这花园可真大啊,我怎么好像从来没见呢。”
吉阿闻言,马上又得意起来,拿鼻孔对着卫姝道:“嘁,我当然知道这是哪里了。这里是富伦老爷家的后花园。”
原来,这里是布禄什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