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纪景同眨眨眼,他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听她问:“……他去哪儿了?”
船舱里又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听对方自嘲似的嗤笑一声,垂着眼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纪景同抬眼看过来,对面的女子站得笔直,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神色有些复杂:“你们一点儿不一样,你应该知道吧。”
***
百里泽遇见纪景同的时候,是在无人的山崖下。那时候他躺在溪边,断了三根骨头,已是两天没有吃饭。
背着药篓的小大夫上山采药捡着了他,将他带回自己的药庐里,替他接上骨头,还下山给他买了只鸡回来熬了汤。
那段时日,百里泽下不了床,便天天躺在药庐里,等着小大夫清早起来出门采药,晚上回来替他换药。他那段时间了无生意,叫他救了也并不觉得如何感激,不过小大夫性子看上去软软的,碰上救人治病倒很是执拗,放下话来:“你要不想活了也得等我治好了你再去死,否则叫我爹知道我见死不救,便是在地下也要托梦上来骂我。”
百里泽觉得这小大夫有趣,便当真听话的在他药庐里躺了小半年。后来等他渐渐能够下地行走了,也不急着离开。纪景同见他似乎没了寻死的念头有些高兴,但高兴中又有些忧愁:“你打算在我这儿住到什么时候?”
百里泽随口问他:“你要下山去了?”
“那倒不是,”
纪景同坐在院子里磨药,“我要等开年才回去,下山后我妹妹准备将家里旧的铺子重新开起来,我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多备些药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一看便是对未来充满盼头的模样。
百里泽与他不同,他既没有可去的地方,对将来也没什么打算。
不过纪景同倒也不是真的想赶他走,有个人作伴对他来说倒没有那么寂寞,何况百里泽功夫不错,偶尔来了兴致会去附近猎些野味,晚上回来便可加餐。他有时也断断续续地同他讲起家里的事情,百里泽便知道他父亲已经过世,家里还有个妹妹和瞎眼的母亲,如今寄住在叔伯家里,正准备搬回长安去,将父亲留下来的药铺重新开起来。
他还有个小时候订了亲的小姐,不过不知道人家还要不要他。每次说到这个,小大夫便颇为失落地垂下眼:“算算年纪她不定已经同别人成亲了。”
百里泽便落井下石道:“不错,她若当真有你说得那样好,自然不会还等着你。”
纪景同听了便挠挠脸:“这样也好,若她还未成亲倒是我耽误了她。”
百里泽见他这傻乎乎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又不高兴,嗤道:“既有婚约还嫁了旁人,这种女人也算不得好,再找一个便是了。”
纪景同听了却不高兴地反驳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本也是……也是我一厢情愿,你不知道明乐的好,她……她和长安其他小姐不一样,便是我家道中落了,也还是同往日一样!”
他倒是很少这么据理力争,百里泽不欲与他争辩,便扭过头不再同他继续这个话题,只过了片刻,才听他结案陈词:“反正,你以后见过就知道了!”
以后?百里泽冷笑一声,哪里来的以后?
后来,果真便没有了以后。那天傍晚,百里泽在山崖附近找到他的时候,那人已经只剩了半口气在。见了他还筋疲力尽地挤出一个笑来,哆哆嗦嗦地抬不起手将东西交给他。
他手上是朵刚开的花,百里泽听他说起过,这大半年他在山上就是为了等这朵花开,好按着时辰采下来带回去给他娘治病。可惜医书上没说,这花不但少有,且附近多半会有黑蛇盘守着,叫采药人一时不备,便要丢了性命。
百里泽黑着脸拿随身带着的小刀隔开了他腿上的伤口,放了一波毒血。纪景同却摇摇头:“毒早就入了心脉,不必费这个力气了……”
他将手上拿命换来的药材交给他,目光已然是不大清明,说话也断续起来:“替我……送下山,别告诉……我娘……”
百里泽咬着牙:“我家中药毒双绝,我带你下山,未必没有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