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濬站起身道:“甘罗十二为相,宇文泰十四领兵征战,拓跋焘十四登基称帝,亲自率兵击败十万柔然大军……我李濬怎就不能?”
说着,他扬起下巴,低睨着床帐中那个模糊的身影,一面提步续向前,一面沉声念道:“太子李濬体弱多病,其余子嗣均无才能,棣王世子李濬护驾有功,智勇双全,朕身患重疾,无法打理朝政,今传位于李濬……”
他念至此处时,抬手撩开床帐,然不等他再开口,那身影倏然将手中圣旨朝他扔来。
李濬快速闪开的瞬间,龙榻轰然倒塌,一股浓烈的火石粉味扑面而来,整座殿内皆是粉末,呛得人无法睁眼的同时,一道火光又将粉末燃起,霎时间殿内燃起熊熊大火。
哪里还有皇帝的身影,连同那马常侍也隐藏在了四处逃离的人影中。
李濬掩住口鼻,不甘地望着眼前一幕,他的属下将他拉出殿外。
“好一个李湛!”
李濬咬牙切齿,旁人没有瞧见,只惊讶于为何忽然起了变故,可李濬在拉开床帐的时候,却将榻上之人看了真切,那根本不是皇帝,而是李湛藏在梨园的那个外室——如意。
至于马常侍,李濬没有看出破绽,可想也知那如此敏捷的身手,定不是真正的马常侍。
李濬猜得不错,李湛此番回长安,带了四位暗卫,方才那马常侍便是一直未曾露面的王仁,他不仅武艺极高,与如意一般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绝活,他极为擅长易容之术,几乎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在李濬进殿时,他之所以站在榻前,掩住口鼻说话,便是因为马常侍的声音,也是从帐中如意的口中说出来的。
两人配合极好,并未让李濬觉察出任何异样。
而这龙榻上的机关,也是提前布置好的,只等李濬动手之时来放火逃离。
李濬脸上的震惊被愤怒取代,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皇帝早已不在甘露殿,如意又是李湛的人,那便是说明李湛背叛了他,又或者,这一切本就是圈套。
然此刻不是细想的时候,索性将计就计,李濬站在殿中,对着众人喊道:“李峻与李岘勾结宦北司宦臣,将圣上囚于甘露殿中,我等入宫救驾,手刃逆臣,却还是未能救出今上!”
甘露殿冒起浓烟,宫中之人皆能看到,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圣上已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急了一夜的郑太后,听得此讯,当即晕厥过去。
张贵妃则跌坐在地,如同失了魂魄般久久不语。
西苑与太极宫只一墙之隔,那滚滚黑烟自然也看在眼中。
郑太后垂泪与净玄道长开始诵经。
李濬则双眸紧闭,双拳紧紧握住轮椅,手背上的青筋都在颤抖。
“是我来晚了……”
听到身侧低低传来的自责声,李濬缓缓睁眼,看向那身着道袍的李见素,“素素……不是你的错。”
他说着,将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一晚对所有人而言太过难捱,尤其是李见素,她时不时便会去想,如果她能早些逃出来提醒圣上,兴许这场灾祸便能避免,她不住地祈祷却依旧没能起到任何效果。
想到李濬方才失了父亲,此刻还要宽慰她,李见素用力稳住情绪,含泪抬起眼来,可是一看到李濬,她便又想起了自己的阿翁。
昨晚两人已将一切说开。
当年李濬的确中了虫蛊,是不问散人将虫蛊引到了自己的身上,若不是他针术了得,日日都为自己施针,他根本挺不过两年之久。
“恨我吗?”
李濬说至此时,没敢直视李见素的眼睛。
他少年的心,早在许多年前就系在了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上,他喜欢她,他想让她成为他的人。
可他如何开得了口?
他们之间的鸿沟远不止要对她医者身份的尊重,还有她阿翁以命换命对他的救命之恩。
李濬有时候也会生出侥幸的心思,没有人知道此事,知道此事的人也不会道出,可万一呢?
万一李见素还是知道了,她会不会恨他,会不会怨他,他们之间还能如何相处?
李濬无法说服自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只能一遍又一遍劝住对她的情感,如今说出真相,他反而如释重负,仿佛一块巨石从心中取出,不论李见素如何想他,他都觉得这是他应当承受的。
李见素垂眸望着脚下熟悉的地砖,没有直接回答李濬问出的话,默了片刻,深深合眼,“阿翁为医者……若无人相逼,他不想医治的话,只说不会便是,可他应下了……”
她缓缓睁眼,眸中已是噙满泪水,“阿翁是心甘情愿救治你的,怨……也是该怨那下蛊之人……”
她口中这样说,心里却怎么可能一点也没有怨责过,可理性和感性交织在一起,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