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这才抬头看唐逸,指着身边椅子和声道:“坐下说。”
唐逸依旧站着,瘦瘦高高的小男孩子,表情阴霾而又沉黯,带着与年纪不相附的成熟。他道:“我当年曾给您解释过,她是无罪的。”
唐牧顿了片刻,问道:“那又如何?”
“我听陈启宇说她被人拐子带走了,我想请小爷爷扳动师承德,动用顺天府的人,把她找回来。”
唐逸实言道。
“找她回来做什么?”
唐牧反问。
他双目紧盯着唐逸面上的表情变化,心中已隐隐猜到这孩子的想法,冷冷望着他道:“她不过一个嫁过人的妇人,与你或者与唐府再无关系,你找她回来做什么?”
唐逸在内心斟酌忖度了许久,才试探着言道:“我当年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想当面于她说声对不起。”
唐牧冷笑:“自她入府第二天,你就知道她是在假扮你小姑母,在那种情况下非但不告诉我,反而替她遮掩,替她隐瞒,为此不惜你爹一顿好打。
告诉我,你对不起她的地方,究竟是什么?”
唐逸忆起当年大哈拖着韩覃下了马车,提着把杀猪刀一步步往胡同深处走时的情景。她拿把簪子乱刺着大哈的手,一边喊他快跑,而他,是真的放弃了她。所以,一声未喊,转身往巷外走着。
若不是熊贯横穿大哈的那一刀,那个孩子就会死在那里,死于他之手。
正如韩覃不曾救拔柳琛,他也未曾救拔于她,那怕回头,那怕后悔,那怕过后再有一千一万种对策,他永远回不到那一刻,永远不可能销去自己的原罪。
还有阁楼上那个吻。他下意识的捏拳管堵在嘴上,轻声道:“我只想跟她说声对不起。”
唐牧用六十年的经验,看着这小小孩子隐于乖巧表面下,所藏的那些心思,起身道:“阿难,那个孩子离此六年,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失夫的寡妇,六年时间,她不是在闺阁中绣花,也不是在闲庭中信步,她是在一个极其苦寒的地方,做一个泥土乡妇。她已经变了,变的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那声对不起,我看你也没必要说了。往后专心备春闱,若叫我再发现你往外乱跑,就小心你那两条腿。”
他转身要往外走,唐逸疾步追赶着跟上唐牧,辩道:“不,她不会变的。我相信她无论在那里,走到那一步,都不会变。”
唐牧止步,侧眸盯着唐逸看了许久,却也不再与他多说,转身走了。
唐逸几步追出门去,高声问道:“那明日我仍往甜水巷吗?”
“不必,我有闲时间自会回府来,怡园你往后不必去了。”
唐牧远远答道。
唐逸站在院子里听着,听完随即息了口气:唐牧忽而不肯再叫他往怡园,那地方必定有不对的地方。
*
事实上韩覃确实没有太大变化,如那耐风霜寒侵而开的腊梅一般,混身上下无论气度还是容貌仍是当年,在她身上,唐牧甚至看不出六年岁月变迁的痕迹来。
等到唐牧休沐这日,韩覃挑了一件白底水红领对襟印花褙子,外罩一件湖蓝色素面无领比甲,下面系一条白棉绣素花百褶裙,出东厢见唐牧在西厢书房窗下盯着自己看,略提裙子下台阶,上前问道:“二爷看着可好?”
她脸小面稚,水红色衣领衬着两边圆润的面颊上有微微的酡色,站在院中仰望他,像前世他的女儿过年时添了新衣,扭着裙子在他面前撒娇作痴,有那么一点小姑娘们邀宠,乞怜与讨好的意味在里头。唐牧道:“很好,很该这么穿着。”
他转身进书房,自书柜中翻出一只匣子打开挑拣出两只累金丝包翡玉的金锁扣来,出门递给韩覃道:“将它扣在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