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这一夜辛图城朱晖府上的混乱,就说黎川智这一夜回来后多番踟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容易等到他终于入睡,又是整宿的混乱梦境,情绪一直紧绷。
直至最后梦境画面一转,竟然少见的梦到了幼时的情景。
彼时,他娘在知晓了刁海潮的目的后,一贯柔弱纤细的女子,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士兵难得发狠,拼劲全力护着他,不愿他被带走。
那些士兵顾忌着他娘是刁海潮女人的身份,不敢上前碰她。
就当双方在狭窄的院落中僵持着,母亲还在为他筹谋生机时,刁海潮一脸煞气地从院外走了进来,在母亲渴望哀求的目光下,仿若在戳一只蚂蚁般,长手随意向前一探,一剑将她刺了个对穿。
又反手将怔在原地的他丢给那几名侍卫,冷冷地瞥他一眼:“按原计划进行。”
那是怎样一个冰冷的眼神?
厌恶、嫌弃、冰冷。
厌至体表,冷入骨髓。
这个眼神在他之后逃亡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深深印入他的脑海,无法驱散。
与母亲那双直至最后都难以安心闭上的悲伤眼眸重合在一起,让他一宿一宿地做着噩梦,难以入眠。
作为刁海潮为他其他子嗣选择的吸引朝廷追捕兵力的诱饵,他被强硬地穿上了最繁复精美的外衫,选择了最危险的一条道路逃窜。
彼时护送他的护卫很多,对比护送其他刁海潮子嗣的十多号人,甚至还要多出二十多个。
但是,护送其他人的都是能够以一挡十的精兵,而护送他的,却都是些跑路都跑得战战兢兢地胆怯新人。
彼时,他才不过六岁。
他知晓他要死了,但是他却不想死在那个男人预计好的道路上。
最开始,他无论白天黑夜,身边都有人看守,但随着这些人的死亡和减少,这些新兵的情绪越来越不稳。
直至一天夜间,那些新兵们聚集在一起悲愤并绝望地讨论着什么,他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独处的时机。
他果断舍弃了身上的繁复锦袍,丢弃了身上一切能够发现他身份的东西,用仿若天生就有的灵活动作体态,跳窗逃跑。
在离开那处宅子后,他用一粒珍珠与一个小乞丐换了身单薄的乞丐装,在数九寒天的冬日,穿着单薄的草鞋和破布,弄脏自己,混入乞丐堆,装疯卖傻,勉强避过接下来的追兵。
会成为张智,是一个偶然。
他在城里混了一段日子,感觉局势越发紧张,便沿着小路往远离大将军王势力的北方行去。
一路装作难民乞讨,走走停停,如此半年多后,某日,他因为又饿又困,小心地钻入一间山间的破旧茅草屋休息,却未想到,等第二天等他再次醒来后才发现,那间茅草屋中竟还有他人。
而且,还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干瘦女人,疯女人紧紧地抱着他,叫他儿子,叫他智儿。
而房间角落里还有一具被饿死的瘦巴巴孩童身体,只看年龄,两人相差无几。
他心中一动,便顶替了那个孩子的身份,在山上住了一年多后,才逐渐在村落中混熟,弄到了自己新身份的户籍。
为此,他留在了茅草屋,一边努力赚钱,一边赡养这个身份的母亲。
几年后,疯女人因为病痛去世,大将军王也终于强自挽回了颓势,重新偏居一隅,继续称王。
在他还在思考着,等度过三年的热孝期,就用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银钱,以新身份继续入学堂学习,完成生母对他的遗愿时,他遇到了黎锐卿。
他说,他的父亲是他的生死战友,现在出征归来来,特地来寻找他们的妻子。
见他现在孤零零一人,问他愿不愿意随他回府,他会收他作为养子,无论文武,可自由选择未来要走的路。
彼时他明知自己的身份是假的,但是在摩挲着手中攒了几年才勉强攒下的铜板,还是可耻地点了头。
允了。
之后的一切,便像是一场美梦。
他努力地适应着新生活的一切,努力地友善朋友弟妹,努力地学习温书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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