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斌眼睫微眨,回過神來,說:「不是,只是有點意外。」
「有什麼好意外的,」李翹不怎麼在意地說,「這不是很正常嗎?」
車載音響里放著音樂,是那《加州旅館》,樂聲流淌充斥在車間,梁斌察覺到心跳在加快,他鬼使神差地喊了他一聲。
「李翹。」
「嗯?」
「問你個事?」
李翹側過耳朵:「說。」
梁斌默不作聲地深吸了一口氣,緩慢地開口問:「如果是你的話,你能接受嗎?」
他偷偷從倒車鏡里偷瞄著李翹的表情,斂目凝神,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李翹始終注視著前方的車況,聽見這問題,以為梁斌是問他能不能接受身邊的好朋友是同性戀,他扭頭看了梁斌一眼,表情並無任何一絲不妥:「能啊。」
「存在即合理,男人女人都一樣,重要的是人,不是性別。」
梁斌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就落了地,嘴角也慢慢勾起來,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臉上的笑容在變大:「那你還挺開明的嘛。」
李翹嗐了聲:「都什麼年代了,愛本來就是自由的。」
「你家快到了,還是在前面下嗎?」
車子拐進小區,地下停車場擁擠,過道又窄,李翹每次都是送到路口梁斌就不讓送了。
「誒,」梁斌扶著車門,卻沒有要下車的意思,他轉過臉,一眨不眨地看著李翹的眼睛,「折騰這么半天都還沒吃晚飯呢,我陪你去吃點宵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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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烤一條街在利海的外灘,這裡被稱為不夜港,夜幕下的街頭人潮湧動,李翹和梁斌去了平日裡常去的那一家。
李翹去冰櫃那頭點炸串,回來時手裡舉著電話,臉色有點沉,他坐下後跟電話那頭的人說:「咱倆不適合,真的。琳琳,人要學會往前看,你剛說的事能幫的我一定幫,你別擔心。我還有事,先掛了。」
說完李翹就掛斷了,他這人看起來像個花花公子,其實正兒八經的戀愛就談過兩次,還都是女方甩了他,聽秦智說上一任跟李翹分分合合很多次,也不是誰的錯,就是性格合不來。
李翹抬起一瓶啤酒,咣咣灌下大半瓶,他被那通電話攪得心情不太好,梁斌沒問,只是陪著他一瓶接一瓶的喝。
李翹想起來要去紐約了,這段時間忙著都沒和朋友們好好聚聚,他咬下一塊牛肉,忽然開口說:「對了,我明天要去紐約了。」
梁斌正專心開啤酒蓋,一句話叫他手一抖,差點被開瓶器劃傷了手背。他垂下手臂,抬眸對上李翹的眼睛:「明天?這麼突然?」
「老頭嫌我不干正事,下了死命令非要我過去繼承家業。本來今天我打算叫上朋友一起吃頓飯的,哪想到孟亦舟突然出事,」李翹打了個酒嗝,「不過現在交通這麼發達,想要回來隨時都能回。」
梁斌看著桌子邊緣的一個空啤酒瓶愣神了好一會兒,才說:「是啊,紐約到利海也不算很遠。」
他說這話時沒任何不對勁,臉上還掛著淺淡的笑容,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桌子底下那雙捏著啤酒瓶的手指掐得泛白,控制不住地在顫抖。
後半程兩人都有些醉了,李翹胳膊肘杵著桌沿,自顧自講起來:「談戀愛太煩了。一會兒喜歡我一會兒不喜歡我,真他媽搞不懂。」
「誰……誰不喜歡你?」
李翹斟滿一杯酒,仰頭灌下去,他一抹嘴巴:「沒誰。」
梁斌呢喃了一句什麼,李翹沒聽清:「你說什麼?」
梁斌醉了,眼睛有些泛紅,他笑了聲,沖李翹勾手指,示意他靠過去點。李翹往前湊進一步,肩膀上忽地挨上來一個腦袋,梁斌半醉地靠著李翹,說:「有人喜歡你,特喜歡,你不知道。」
「什……什麼。」
最後落在耳朵里的只有一個輕飄飄的「我」字。
那晚梁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醒來後發現躺在酒店裡,床頭柜上壓著一張紙條,是李翹的留字。
「解酒藥放在玄關櫃,一次吃兩顆。
我的飛機九點起飛,來不及跟你說再見了,後會有期。」
梁斌立馬從床上跳起來,一看時間,七點十分,撥打李翹電話,那頭傳來好聽且機械的女聲,說主人已經關機。
梁斌急急忙忙穿上衣服鞋子,拼了命的往外跑,利海天氣悶熱,看來快要落雨了。
視線晃動,胸膛泛起綿密的疼痛,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到他氣喘吁吁的趕到機場時,四下喧囂,人潮擁擠,卻再沒尋著李翹的身影。
跑道上有飛機引擎轟鳴的聲響,梁斌站在航站樓外的一塊空地上,這裡地勢高,可以將整個機場盡收眼底。
風很大,吹亂了梁斌的頭髮,他沒刮鬍子,下巴上泛出青色的鬍渣。
頭頂悶雷炸響,空氣中沙層裹著雨珠滾滾襲來,梁斌不知道哪一架上載著李翹,他只能抬起下巴,極力眺望著每一架起飛的飛機。
梁斌的青春里錯過了兩個人,他在感情里從來都遲鈍又木訥,在錯過葉以安以後,他告訴過自己要學會爭取,但如今他卻只等到了一場淋濕雙目的大雨。
沒有一架飛機因為這場大雨滯留原地,梁斌看著晦暗的天際,看著最後一架飛上三萬英里。
「祝你平安順遂,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