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终究是年轻气盛,只这一句,让人觉得半生爱恋都成了笑话,激得他负气离家,转头向长安去。
管家的脸色刹那间煞白。
人妖殊途,分道扬镳的想法,被冷风一吹,在半道上就不作数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辨认出声,如同万钧雷霆劈下,就仿佛一寸一寸揭开和肌肤融为一体的伤疤。
要是真想骗他,就该像那戏本子上的狐狸妖怪,说我爱你入骨,骗他一生一世忠心耿耿,永不离开,为她臣服,任她驰骋,榨干他每一寸皮肤骨血,那才是合格的妖怪。
“暮、容、儿……”
容儿,暮容儿。
针脚粗陋,不像是女人做的,更大程度上,是他自己仓促而行的手笔。
她竟连撒谎也不会。
他手里捏着那几张薄纸,指尖抚摸着香囊上的呢绒,骤然间摸到一块凸起,他一怔,手指伸进去,细辩,那是几个个在夹层里缝上去的字,似乎是人专门将香囊翻过来缝好,再小心掩藏在里面的。
忘忧咒反噬,万箭穿心之痛,若能抵消他一去不回,抛妻弃子之业障,倒也很好。
“这……”
对方又犹豫起来。
可惜。
他定定地看着管家:“我要去什么地方?”
七年了,子期长得那么大,如何沦落于街头,脸上满是灰尘,肩胛骨看得一清二楚,赤着脚,竟连鞋子也没有。
他左右顾盼,见四周正是一片嘈杂,便膝行两步,小心地凑近了他:“侯爷堕马那一日,将这个香囊带在身上,急着要去什么地方,临出城门,马儿了狂……”
再多的……只恨自己没能多看一眼。
这招果然奏效,管家吭哧了半晌,终究是同情占了上风,红着眼圈“扑通”
一声跪下来,“……奴才不敢瞒侯爷……”
他见那孩子的第一面,便是相见不识,生死博弈。
这样的灵堂里头,白幡铜钱飘荡,一向傲然不肯多话的轻衣侯妻子亡故,孑然一身,对着一个下人自嘲起来,实在令人目不忍视。
那么,他捧在手心上的人呢?
“你跟本候也有十几年了。”
他垂下眼帘,语气很平淡,“觉不觉得,我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依然是赵妃娘娘手上的提线木偶?”
他不敢去想,她是怎么一个人生下了孩子,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零落成泥,落到今天这一步。
扫视着管家惴惴不安的表情——像这样装傻充愣的下人,才能在大浪淘沙中安然活下来。
长姐握住了他的手,他垂下眼,想到了他握住濒死的薛氏手的那一次。
长姐的手一向伸得很长,像是长着触须的鱼,以家族荣光为由,盘踞了他的世界,他从来都知道。
风水轮流转,这么快便轮到了他。
赵家高门大户,嫡生的唯有一对男女,男的不学无术,女的便要霸道上进,这算是惯例。
长姐的眼睛红肿着:“轻欢,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这奴才哪儿能知道?”
管家的神情躲闪。
他微一侧眼,看到了她身后站着的人。
七年前堕马,失去若干记忆,开始头痛,薛氏藏了他贴身的香囊,还有她口中的“别人”
,桩桩件件,都蹊跷得很。
暮容儿站得极远,几乎像是幻觉,她依绝美轻灵,倚着门,栗色的双瞳里迸射出两道寒光,远远地讥笑地望着他,似乎是专程来看看他的惨状。
“还记得七年前,这香囊是怎么丢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