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兴致勃勃道:“听说他们住在依连山麓?回头定要去看看。”
皇帝立刻变了脸色:“你堂堂皇子,往那边荒之地跑什么?”
话说完,又怕儿子有想法,“你想见他们,爹传一道诏令下去,叫他们派人来觐见便是了。”
宋微哦一声,并不反驳。小气爹爹不准儿子去外祖家,也好理解。现在不让去,等将来找机会去一样。
皇帝三番五次在儿子身上吃了教训,知道这种表态根本不可信,再接再厉吓唬:“依连山距离京城,将近万里之遥。以独孤铣那般身手,都处处惊险。小隐,你趁早打消这个主意。”
宋微伸个懒腰:“爹你放心吧,我没那么勤快。”
父子俩在锦绣宫待了一阵,又拐去御花园逛了逛,在太液池边看了一会儿风景。宫女们抬着步辇跟随,距离稍远时即以之代步。一路上早有侍卫提前清场,无人干扰。皇帝与儿子边走边聊,说起预备给乌曼,包括麦阿萨与穆家诸人,如何赏赐。宋微诺诺应声,一概听从安排。
即将回转之际,六皇子突发奇想,提出要去看看当年宋曼姬抱着自己藏身垃圾车中,偷偷溜出宫去的那扇门。
皇帝与身边人尽皆愣住。内侍总管面露为难之色。专供垃圾车、粪车出入的侧门,乃是整个皇宫最偏僻最污秽之地,别说皇帝没去过,就是级别高些的内侍宫女,都不见得认识路。
皇帝沉默片刻,道:“为人不敢忘本,如此甚好。你想去,爹爹与你同去。”
陛下如此说,内侍总管惊诧之下,不敢劝止。只得立即找人来领路,又匆匆派人打前站,好歹别叫皇帝和六皇子与大粪车撞个正着。
走出一段,内侍请陛下、殿下乘坐步辇。宋微估计距离不短,老人家体力不够,怕是难走到地方,便请皇帝上了步辇。自己愁眉苦脸推三阻四,求得老爹允许,一蹦一跳跟在旁边。皇帝看他那副嘻皮笑脸摇摇摆摆的样子,叹口气,只怕他次日祭祀典礼上失了仪态,一路苦口婆心叮嘱。
宋微一面腹诽老爹有向三藏大师发展的趋势,一面有口无心,喋喋应承。
走到半途,道路依旧宽阔,屋宇却渐渐低矮朴素,明显越来越偏僻。步辇速度太慢,遂换乘马车,宋微对皇宫的庞大面积第一次有了实质体会。
宫内马车并非野外奔驰的类型,车轮高大,四面轩敞,便于观景视察。打前站的侍卫与内侍效率相当高,沿途各司各署宫女内侍,以及没有资格进入内宫的宫仆,望见皇帝车驾,远远下跪叩拜,井然有序。
大约小半个时辰,才来到外宫一处侧门前。随行侍卫哗啦散开,呈围拱之势保卫皇帝皇子。宋微先自己跳下马车,然后回身搀扶皇帝下来:“爹,你慢点。”
待皇帝站稳,驻守此处的侍卫齐刷刷跪倒:“参见陛下、六殿下!”
其中的小头目战战兢兢上前跪拜,万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有面圣的机会,差点话都说不利落。
虽说同属廷卫军,然而守在这外宫北面最偏远的侧门,天天查看垃圾车和大粪车,与守在南面皇帝上朝的紫宸殿门口,日日看天子驾临百官朝拜,岂止天壤之别。通常分配到这地方来守门的,都是清白可靠但出身普通的军士。只要当事人自己不说,谁知道你是给皇帝守前门还是后门?何况廷卫军的军饷无论如何高过其他部队,因此倒也没什么可抱怨。
皇帝叫侍卫们起身,转头与儿子怀起旧来。父子俩很有默契,笼统感慨几句,其他内容,尽在不言中。此处已是最外一层宫墙,出了这道门,便是一条官道,以及开阔平坦的草地。更远处,一排排密布着廷卫军的营房。如此设计,既防火,又防兵,安全系数极高。
宋微与皇帝说着话,总觉得有人偷窥自己。猛回头,撞上两道熟悉的目光,一个守门侍卫仓惶低头。
盯住那人看几眼,宋微走过去:“你抬起头来。”
那人扑通就跪下了。
宋微试探道:“薛璄……薛三郎?”
那侍卫听见这一声,霍然抬头,喜极而泣:“妙、妙之……真的、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可不正是薛三郎。
宋微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想一想独孤铣与魏观的小动作,又觉得合情合理。薛三虽是猪队友一名,却是最仗义的猪队友,只怕没少在独孤铣手里吃亏。否则堂堂西都府衙长史之子,何至于沦落到在皇宫后门检查垃圾车与大粪车。
歉然道:“三郎,真的是我。实在对不住,之前瞒了你许多事。你先前不是供职京兆府衙?怎的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