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年节,朱逢都会设棚布施义粥,接济穷人,或是分粮赠糖饴,让贩夫皂隶们都沾沾喜气,过个好年。他的善举远近闻名,街坊邻里对他都是一个劲儿的交口称誉,在西市一带风评极好。
这样的大善人,却死于妖邪手上,怎叫人不愤恨?
苏芷甚至想,这赤鱬杀人还挺会挑的,故意选德高望重的朱逢,一杀便一举成名。
世上好人不长命,祸害却遗千年。
她想了想,沈寒山该是长命百岁了。
苏芷从怀里抽出一条遮口鼻的巾帕系上,问赵楚之:“尸体在何处?”
赵楚之被沈寒山点拨一回,已经学乖了:“回苏司使的话,此事要紧,仵作不敢损坏案发地点的布置,故而将尸体挪至耳室检验,还用了鲜冰保存,防止腐败。”
这也是苏芷吩咐过的,带上工具,就近验尸,也好剩下来回查案的脚程,方便分析案情。
苏芷颔首:“领本司使去看看。”
“请随下官来。”
赵楚之公事公办,领她入了偏房。
苏芷推开虚掩的房门,屋里有她熟识的仵作行人老钱静候此地。
老钱在刑部任职多年,为了唱报验尸书,时常往大理寺奔走。对外头来说,他干的是有一手绝佳的殓尸剖体的讨嫌勾当,晦气得紧;对大理寺以及刑部来说,他是制胜法宝,又有三四十年的验尸老经验,是众人眼里的宝贝疙瘩,没人敢对他不敬,甚至私下,诸位官吏为了敬老,还会亲切喊他一句“老钱叔”
。
苏芷同老钱的渊源来得巧妙,一日她将犯人押往大理寺下诏狱,等沈寒山复审的途中,老钱踏入衙门,寻她讲话:“阁下是皇城司使吧?”
苏芷不答话,只侧身亮了亮腰牌,供他知悉。
不怪苏芷嚣张跋扈,她刚吃完大理寺慢待的粗茶,还指望她对这乌烟瘴气的大理寺官署有什么好感吗?没拆了官司都算好的了。
老钱观她眉眼,也不恼,只笑了笑,问:“有一事,老朽一直想问。”
“你说。”
苏芷抬了抬眉眼,答。
“如何区分一个人是缢吊而死,还是勒死?”
苏芷看了一眼老者满是细刃伤疤的指腹,没有厚茧子,却有那样多的伤痕。一个时常用小型刃具,却不是习武之人,想来就是仵作验尸官了。
苏芷猜出他身份,待他的脸色比大理寺那些眼高于顶的官吏要好上许多。毕竟一个不入仕途的老先生,还专司吃力不讨好的死人活计,不是真有为民洗冤的赤诚之心,也熬不了那么多年。
苏芷正了正身形,道:“最简单的办法是则看死者后脖有无交叉勒痕,死者要是上吊自尽,鞋尖虚悬半空,颈骨便会被白绫抻长,仅仅下颌留有淤痕;若是勒死,后脖必有一个施力点,淤痕相交于脑后,大多数还伴有颈骨折断,通常探指摸骨便能分辨一二。”
苏芷将验伤一事说得面面俱到,老钱满意地捋了捋胡子:“苏司使经验倒丰富。”
“老先生过奖,不过是皇城司常处置犯错的宫人,他们心里有鬼,多数会借屋里的大通铺悬梁自尽。见多了,便知章法了。”
苏芷的性格一贯冷淡,此时说起生死也淡然,似是司空见惯。
他笑着行拜仪:“老朽乃是刑部正役仵作,您唤我‘老钱’就是。”
苏芷客气道:“老钱叔,久闻您验尸技法高超,往后若有机会,定要请你指教一二。”
“自然。皇城司吏役见多识广,老朽也有不少地方,想听一听苏司使的高见。”
这话明面上说的好听,实则是暗示皇城司善用私刑,必知众多伤法死法,可互相取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