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毁长城,为之奈何。
杨元绍的声音继续响起:“此等隐秘,我为何会知道?如此说来,理事长,你这是承认了?……我没有证据……是,我没有证据……”
沉痛无奈的声调忽转尖锐,“唐世虞!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倒行逆施者,终有一日,要人间伏法。我杨某人必要擦亮眼睛,等着看你什么下场!”
“啪!”
一声电话挂断,屋外之人犹自沉浸在激烈情绪中,急促喘息。
安裕容默然窃听,心底暗叹。杨秘书这般斥责,一时痛快,又有什么实际用处?大抵遭遇自己人背叛,太过伤心悲愤,忍无可忍,非如此爆发不可。
过得一会,听见对面开锁动静,杨元绍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安裕容定定心神,轻轻拉开门迈出去,再将门合上恢复原状,倒退几步,直退至厢房大门外。整整衣裳,做出刚刚到达模样,边往里走边招呼:“杨兄,你又来这么早。”
杨元绍在左侧耳房内应声:“你今日倒是来得不晚。”
“可比不得杨兄勤勉。这才初夏时节,就闷热得很了,想睡也睡不着。天公催人,没法躲懒哪。”
“你是在北边待惯了,受不得这江南湿热。苦夏苦夏,后头只怕免不了还要苦一阵子。”
大约是怕被看出异常,杨元绍只在屋里答话,并没出来。
安裕容嘴里与他闲聊,脚步不停再次进了右侧资料室。心中回想窃听来的那通电话,颇觉沉重。唐世虞因杨元绍言辞相激,变相承认了自己曾泄漏尚古之行程。然而此事只有杨元绍一个人证,凭对方身份地位,又如何能撼动?杨元绍今日此举,相当于打草惊蛇。如今尚古之尸骨未寒,对方为免节外生枝,或者不会急于动手,但谁知能忍到几时?杨元绍并非鲁莽之人,此番通话,究竟是怒不可遏,还是自作诱饵?一时不禁忧虑重重,思绪纷纷。
傍晚归家,路上遇见一群青年学生正在散发传单。安裕容坐在人力车上,车夫步子迈得急,叫一张传单糊了脸,骂骂咧咧抓了一把便要往地上扔。安裕容开口将那张被抓得皱成团的传单要过去,展开一看,凑巧得很,竟是江南艺专画展官司申诉书。回首望去,果然俱是熟面孔。围观路人多数都会接过传单瞧瞧,活动声势不小。他有事在身,无暇旁顾,忙低头举起传单,遮掩过去。
没想到艺专师生将动静闹得这般大。申城乃新派文艺思想肇始之地,宣传当真坚持下去,官司最终输赢,未必不能乐观。
回到住所,安裕容急于把今日窃听来的那通电话说与颜幼卿,奈何门户紧锁,另一位主人尚未归来。
他在路上买了些吃食当晚饭,又煮了一锅冰糖绿豆沙,放在阴凉地晾着。直到天黑透,才听见门响,颜幼卿一身疲惫,如同每一个叫老板使唤得跑断腿的伙计一般,蔫头蔫脑回到家中。
“怎的弄到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安裕容盛一碗绿豆沙递过去。
颜幼卿仰脖“咕咚咕咚”
灌个底朝天,吁一口气:“真爽快!再来一碗。”
安裕容笑了:“别灌个水饱。洗洗脸,吃饭去。”
嘴里说着,手上还是又替他盛了一碗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颜幼卿道:“阿哥,说了叫你先吃,不必等我。”
安裕容抬抬眼:“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吃不下。”
颜幼卿不吱声了,慢慢喝完第二碗绿豆沙,道:“原本可以早些回来的,但是今天在茶馆里,撞见一个人……”
安裕容听他说罢如何跟踪那人至河滨租界区,又如何拦截住对方单独问话,心弦绷紧:“他竟然认得你?难不成……?”
颜幼卿缓缓点头:“没错,他本是祁保善手下执法处暗探。执法处成立没多久,便被派驻到申城潜伏,算来将近三年了。此人藏得极深,若非这一回买凶刺杀尚先生,未必会冒头出来。他看过执法处通缉咱们的详细文书与照片,且受过专门训练,于认人方面很有一套。若不是他对我起疑,不慎漏了马脚,我恐怕还不至于察觉他异样。”
安裕容问:“人呢?你不会……”
他担心颜幼卿为彼此安全,断然灭口,“这可是活生生的人证。”
“你放心,我知道的,这人得留着。找到合适的地方问话耽误了些时候,又特地等天黑才回来,因此弄到这么晚。”
那密探虽擅长潜伏,然并不会武艺枪法,被颜幼卿封了穴位挟持,旁人只以为是喝醉了酒。颜幼卿打发走原先的两个车夫,拐上另一条街道,重新雇了辆车,寻个西式高馡馆,要间隔音的包房,将人仔仔细细审讯一番。对方认出他就有些畏惧心慌,不待颜少侠拿出真正厉害手段,便交待了个彻底。
安裕容听罢经过,追问一句:“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