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幼卿大概知道安裕容帮威廉姆斯所做之事。起先花旗国公使大人私人投资冀州几处铁矿煤矿,杂务都委托给当地矿主,干拿分红,余事不管。因矿主苛待工人,出了几回乱子。恰巧安裕容出现,帮忙出了些主意。后来索性作为私人助理,代表公使大人赴矿山与矿主及闹事工人谈判。几番斡旋之后,整饬秩序,收回一部分管理权,且替换掉几个苛酷的头目,遂平息了事态。不仅如此,矿山利润亦得以提高。故而公使大人对他青眼有加。
“公使大人同意你请长假么?”
安裕容听颜幼卿这么问,脸上表情变了变,似笑非笑道:“我和他说,我要回乡成亲。”
“成、成亲?”
“嗯,他知我从海津来。我告诉他我祖籍南方,虽然新娘子是北方认识的,但按照华夏人的规矩,必须回乡祭祖。终身大事,不能马虎。公使大人一贯热衷华夏文化,自然同意。”
安裕容转头往颜幼卿脸上看,“他问了好些关于新娘子和成亲风俗方面的问题,最后给我一个大红封。哈哈……”
颜幼卿只觉这一晚上自己脸色就不曾正常过。顶着烧灼之感,硬起头皮道:“这样戏弄人家一番好意,不太好。”
“我哪里戏弄他了?他听说我的戏娘子聪明可爱又贤惠,还会功夫,羡慕得不得了。”
颜幼卿不知如何接话,“咕咚”
喝完了剩下的半瓶汽水,生硬转换话题:“今天接我们的那个安迪,他是什么人?”
安裕容笑意不减,但还是正经回答:“是公使的秘书之一。我那点股份便是卖给了他。这人性情不错,疏朗直率,很承我的情,因此愿意帮忙。之后矿山许多事,都将转到他手里,所以这一趟,他会跟我们一起走。咱俩要混出城去,就着落在他身上了。”
颜幼卿想一想,小声道:“他是不是……比较好骗?”
安裕容勾住他脖子哈哈直乐:“知我者,幼卿也。”
“他是不是也听得懂夏语?”
“听得懂不少,会说的不多。他很得公使大人信任,经常陪同交际,认得不少祁保善手底下的重要人物。当初若他能说的夏语多一些,跑矿山的活儿未必轮得到我。”
颜幼卿听得这位安迪是如此身份,不由得对成功离开多了几分信心。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洗漱完毕,准备歇息。颜幼卿站在外间窄床旁,语气犹疑,神色坚定:“我、我想睡这里。”
安裕容轻笑:“好。”
“我、我是说,我一个人睡这里。”
安裕容故作惊讶:“这么窄的床,两个人怎么睡?岂不是要挤在一处热死?”
颜幼卿不说话了,默默躺下,侧身背过去。
安裕容关了电灯,忽弯腰在他脸上轻轻碰一碰,以盎格鲁语轻声道:“晚安,宝贝。”
低沉的嗓音如琴弦因风颤动。
许久之后,颜幼卿慢慢翻身,在黑暗中睁大双眼,静候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缓缓平息,才重新把眼睛阖上。
因机器运送准备工作较为复杂,又有新来的花旗国工程师要求京师观光,故等候数日,方整装出行。在这几天里,颜幼卿谨遵安裕容叮嘱,足不出户,把个羞涩拘谨小少年扮得十足十。
出发这日清晨,颜幼卿洗罢脸和脖颈,闭眼坐在床边,十分乖巧。安裕容掏出一个极其精致的铜盒,打开来,里边是一块细腻釉白粉饼,看表面已经有使用过的痕迹。实际上,这些天每日清晨,都要来这么一遭。头一回颜幼卿纵然被说服,却无比羞恼窘迫,僵坐着一动也不动,装扮完之后,整日连房门都没开。连续数日之后,到底习惯了,心里亦知事关重大,不能任性。中间还应安裕容要求,特意走出房间,与外人打了一圈招呼,以便考察其化妆手艺是否过关。
公使馆里除去安迪,都是第一次见他,无从比较。至于安迪,当日开车接二人回来,时候已近黄昏,看得不算真切。因此只以为是颜幼卿自然肤色,并未就他数日内突然变得白皙而产生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