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是隔音的,总算把那些奇怪的声音暂时隔绝在了外面。锺辰轩倒了两杯水,在两人面前各放了一杯,又把孟采桦的那份档案放在程启思面前。
「按理说,病人的档案,是不能给外人看的。今天,我破例一次。」
程启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还沉浸在对孟采桦几近恐怖的转变的不可置信中,也不知道锺辰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锺辰轩的眼神是坚决的,程启思只能把那份档案拿了起来。
「不用管那些专业术语,就看最开始的一份报告,拣你能看明白的看。」
锺辰轩说完这句话,就走到了窗前。窗外的树木,绿意盎然,但在这所看似平静的医院里,生命本来就是一个笑话。拥有生命,但却对自己的精神和意识都完全没有控制权,这样的生命,究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过了很久,锺辰轩转过了身。「看完了吗?」
程启思茫然地点了点头。锺辰轩脸上的悲哀几近到了悲痛的地步。
「若兰的事,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吗?如果不明白,我可以再给你解释一遍。」
他的声音,沉静却悲凉。「你已经看到了,在这个医院,里面住的人,至少在我们看来,是生不如死的。」
程启思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锺辰轩望着他,静静地说:「如果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我想他们也不愿意活下去的。但是到了那一天,他们早已对自己的生命没有控制的能力,而我们,作为医生,也不能随意地去结束任何人的生命。」
程启思说:「孟采桦的精神病,是有遗传因素的,而且根据你们的诊断,是来自于她母系的那一方。而文若兰跟孟采桦,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你在文若兰的身上,发现了她也可能是……」
「遗传性的精神病,在没有完全发作之前,还是有一定征兆的,通过一些特定的检查,也能够检查出来。我有段时间常常来这里,费西是这一行的专家,我跟他研讨过很多。」锺辰轩说。
「安昕的分析是正确的,若兰身上有极不安定的因子,我非常害怕她有一天会发作。遗传性的精神病是根本没有办法医治的!到时候我就只能看着她在精神病院待一辈子……你连看到孟采桦那个样子都觉得不忍心,你认为我忍心看到若兰变成那样吗?」
程启思怔怔地注视着他。「你做了什么?」
锺辰轩低下了头。
「我只是想救她。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姓赵的所长么?他是精神科和遗传学科的专家,他有一项还在实验的研究,那就是……把正常的遗传因子注入有先天性遗传缺陷的人体内……」
程启思发呆。「还能这样?」
「我是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的,但其实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我也不是那一行的专家,但是费西也认为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还在实验阶段。」锺辰轩说。
「我一直在记录若兰的情况,并定期给她做检查。她表面上看起来一如既往,但我非常清楚,她的情况越来越不稳定了。
「文桓也知道这一点,于是我们商量,为了她的后半生,宁可赌一把。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因此,我们把那种不成熟的药物用在了她身上。但是我们不是为了实验……我跟文桓都只是为了若兰。」
「……我明白。」程启思说,「然后呢?为什么她突然死了?」
锺辰轩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跟她照常举行婚礼,是因为不敢有任何一点刺激到她,她的疗程正在进行,我们不能冒任何风险。但是那一天……没有任何征兆地,若兰像奥菲莉娅一样溺死在水中。」
他抬起眼睛,注视着程启思,「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庆幸,她死了,或者比有一天精神分裂,一辈子待在精神病院好。
「尤其是看到孟采桦的时候……孟采桦,她一直表现得很正常,甚至替她检查的时候都没发现什么,但她却突然地发病了。看到她,我真觉得若兰死了更好……」
程启思疑惑地说:「那按这么说,那位赵所长应该是你们的恩人了,为什么你对他那么防备?他为什么又会消失?」
锺辰轩的声音很低,「能够让若兰毫无戒心的人接受催眠的人很少,这一点我很久以前就对你讲过了。我和文桓都不会这么做……」他振作了一下,抬起头来,「先不要管若兰的事,那毕竟是过去了。你现在应该相信我了吧?」
程启思慢慢地点了点头。「但你不应该把我的数据……」
「没有人知道那份数据是属于你程启思的。」锺辰轩说,「我只是作为一个案例放进了数据库中,这就像是一本犯罪学教材,上面写着,某人叫f,他做了某某事,如此而已。你对此太敏感了,或者,你对我太不信任了。」
程启思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锺辰轩把他面前摊开的档案,仔细地收了起来。
「暂时忘记孟采桦和若兰吧。现在你的问题比较严重。」
程启思的唇角,缓缓浮起了一个笑容。
「听到你这么说,我真高兴。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么?」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双手折断的拉维妮娅了。」锺辰轩说。
程启思精神一振:「为什么?」
锺辰轩说:「我把你的数据输进了数据库中。换而言之,拥有研究所的数据库登录权限的人,就能够查看到这份数据,也能够看到这份数据是由我输入的。」
程启思狐疑地说:「你的意思是……那个赵所长?他也还在研究所?」
锺辰轩面无表情地说:「那是一定的,只不过他不会出现在我面前罢了。他自然能够推想到那个人是你。我昨晚回研究所,就是想查证是否有人看过这份数据,外面的网络是连不上的。」
「可是……为什么?」
锺辰轩冷笑。「他看我现在日子过得轻松点了,就不想让我好过啊。他不是做得很成功吗?你马上就过来冲着我大吼大叫,就差没把枪掏出来了?」
程启思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尴尬。「呃……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么?你抢了他的研究成果还是怎么的?」
锺辰轩斜了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程启思说:「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他看到锺辰轩的表情,叫了起来,「我不会真猜对了吧?不会吧,我一向觉得你人品不错,你也会做这种事?」
「喂喂,话别说得这么难听。」锺辰轩皱着眉。
「当时他是所长,我是副所长,我们合作完成一个课题,有什么抢不抢的?老实跟你说,你不是一直怀疑我拿犯人作实验的白老鼠么?我就是不太同意他的做法,所以他才对我很不满意的。要不是为了若兰的事求他,我早跟他闹翻了。」
程启思想了一会。「就算他恨你,想报复你,那跟这次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