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了一会儿,仍是淡淡地,“他们对你不好。我帮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那孩子蓦地停下动作,沉默地看着他。
黑暗中突然的安静。哦,是了,他在一片死寂中突然回忆起来。他杀过。
数不清多少年前,他杀过雷龙的父亲,为了让自己活下去。雷龙恨透了他,砍了他一刀,由肩及腰,几乎将他剖成两半,而后他坠进湍急的河里。如果不是他继承了晟的力量,他就成了河底的白骨。
他在那白花花的水涛中看到了自己的肠肚,翻卷着黑色的血。河水很冷,是他自作自受的寒冷。
在那一刻他曾经软弱过,他曾经在黑暗的河底沉寂着腐烂,不想再浮上去,去面对那些冰冷的阳光,去面对雷龙恨极的目光。他太冷了。伤他的是雷龙,他太痛了。为什么他为了得到他想要的,就必须要承担这样难耐的痛楚。
后来他死而复生,再去找雷龙的时候,对方抱着他哭,跟他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都忘掉,然后重新开始。他说好。他那么冷过,那么痛过,他还是微笑着说好。那个时候他非常容易地就遗忘了,若无其事地重新开始,因为那个时候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他想要的,不是对方,也不是感情。他不想要爱,因此也没有恨。
只是他在那个时候,从来没有想过,雷龙冷不冷,痛不痛。亲眼见到父亲尸首的时候,后来在大雪中被他亲手刺穿心脏的时候,会不会比他还要冷,比他还要痛。是爱着他,还是恨着他。
那孩子只看了他一小会儿,便又低下头开始塞薯条。五岁的孩子,似乎并听不懂什么打打杀杀。
他偏着头发着呆,也没有再说话。
最后那孩子整整塞掉了三大盘薯条。小小的肚子鼓起一座小山包。连服务员都吓到,上来劝说不要再给孩子喝水,怕淀粉会继续膨胀。
他带着连走路的速度都似乎减缓了的孩子出了餐厅。在黑暗中又走了许久,突然他停住了。
他停在一栋居民楼的后面,墙角的地面上有些污迹。他俯身摸索着,臂上的法器发出极其微弱的光芒,他摸到变了质的青苔和上面粘腻的痕迹,然后将指尖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捻了一捻。是魔人焚烧骨血释咒后的痕迹。
那孩子站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他。
他起身,带着那孩子问了附近几家宾馆和酒店。都需要出示一种叫身份证的东西,而他的钱包里的身份证是一个女人的。他们最后在一家简陋的钟点房里落了脚。
房间的灯是暧昧的昏红,床单被套散发着潮腐的味道。老式的电视和dvd机。破了皮的椅子。
“你在这里休息。”
他说。
那孩子的确又困又累,默默地爬上床。
他将被子给那孩子掖好,转身要走,听见破床的吱呀声。那孩子坐起身望着他。
“一会儿就回来,”
他说。
他走了两步,又倒了回去,摸索出从小流氓那里抢来的折叠刀。
他尝试去摸那孩子的手,要将刀塞进他手里,却仍旧被躲开,他只能将刀放在枕头边。想到刀身的棱角,又塞进枕头底下。
“我现在没有力气铺结界,”
他说,“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也不要出去。这个给你,但是不要乱玩,小心伤着手。”
他安顿好那孩子,出门去继续他的猎食。他以杀食魔人同类为生,啃噬他们的脑髓,吸取他们的灵力。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多久,都快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继续下去。哦,是了,他在等人,因为那个人叹息着跟他说,下次吧。
他在等一个人的下一次,虽然不知道那会是谁。
然而他出去的时间比自己允诺的要长。那是个极其棘手的魔人,与他有着相同的目的,故意遗留下低级的咒术痕迹迷惑他。而他灵力耗尽,依附着残尸的虚弱灵魂随时会迸裂。
所以他没能成功,对方可能被他重伤了,可能没有,他看不见。他倒能听见自己身上血液流淌出去的声音,四处都有,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烂得像一团血肉模糊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