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既然已经决定要帮凌王争夺皇位,则必然会比以前还要耗心费神百倍。她就算再怎么不学无术不关心国家大事,好歹也曾经看过那么多描写此类事件的小说或者影视剧,哪个做皇帝的不是过五关斩六将玩着阴谋使着诡计踩着累累尸骨才能最终坐在那张金灿灿硬邦邦貌似很拉风的大椅子上得意地笑再得意地笑的?
可是,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所能做的,唯有备上些许简单的饭菜,陪着苏晗聊聊天说说话而已。
胡悠抽抽鼻子小伤感顺便自我小鄙视了一把,然后蹑手蹑脚地摸进厨房,将点心酒菜分开摆好,放进食盘,托着来到书房门口,轻轻推开,伸进小半个脑袋捏着嗓子:“客官,酒菜来啦,姑娘们随后就到!”
苏晗的眉梢一动,像是反应慢了半拍似的,徐徐呼吸几次方睁开眼睛,撑着扶手坐起一些,略顿,又索性彻底放松了身体整个儿陷进椅中,两手的指尖轻对,似笑非笑看着来人,却不作声。
到底还是觉得独角戏唱得很没意思,胡悠垮着一张小脸自己乖乖地走了进来:“小舅舅,你好歹应一声配合一下嘛,太不给面子了!”
“你们今天该不是去了什么烟花场所吧?”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做出这种摧残国家幼苗的事情呢!”
“说起来,小侯爷的年纪不小了,如果真想去开开眼的话倒也无妨,挑家经常接待贵族子弟上些档次的也就是了。”
“……你不是在怂恿我带他去吧?”
“记得要换男装,那种地方应该不接女客。”
“其实也接女客的,那种地方有专门的小倌儿,个个长得那叫一个清秀水灵……哎哟!”
胡悠一手捂着吃了一记爆栗的脑门,一手将食盘放在书桌上:“当然啦,再清秀水灵也比不上小舅舅的英俊潇洒于万一……哎哟哟!”
苏晗斜睨着两只手分别捂着额头两角哀声叫唤的某人:“长第三只手没?正好中间还有一个空地儿。”
“我是奉公守法的大大的良民,跟‘三手党’绝无半点关联!”
见势不妙,连忙点头哈腰信誓旦旦狗腿模样十足。
于是终究再也绷不住,破颐而笑:“这么晚怎么跑回来了?你一个人?”
“还说呢,我不是让你在那儿等我回去的吗?既然你不等我,就只有我主动点跑来找你啦!再说了,这里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胡悠小嘴不停,手上也不停,拖了把椅子坐好,斟了两杯酒,又将吃食一碟碟拿出来:“这几样点心是从茶楼打包的,味道不错,就是那家靠近东城门贵得要死的茶楼,反正是冤大头付钱,不吃白不吃。这几样小菜还有酒是我从市集顺便买的,待会儿千万要给我报销啊,我的银子就快花光了……”
胡悠唠唠叨叨的说着,苏晗就安安静静的听着,眼神里的清澈渐渐笼上一层薄薄的东西,似烟似纱。
他没有依约等候,所以她回来找他了,对这一点,他其实并不是太意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本以为,也许会是明天,也许会再过几日。毕竟,天已经黑了,毕竟,他们也许玩得很高兴而忘了时间,而忘了……
“小舅舅你怎么了?”
胡悠摆放好了后一抬头,恰见苏晗正微闭了眼睛,以两指揉捏眉心,不禁一急,忙起身绕过桌子至他的身边:“觉得不舒服么……咦?”
翕动鼻子闻了闻:“原来你喝酒啦?!”
空气中原先漂浮着的那股淡淡的酒味被她端来的食物香气所掩盖,故而直到靠得很近才闻出来。而苏晗苍白面色上的那两抹不正常的酡红则被橘黄的烛光所模糊,若非仔细观察也很难看得出。
“你怎么不早说呀!喝醉了也不上床去休息就这样睡着了,还敞着窗户,生怕自己身体太好所以想生场病玩玩是不是?”
胡悠像只中箭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奔过去将时有阵阵凉风涌入的窗关紧,又手脚麻利地将刚刚摆好的东西通通收起来:“这些玩意儿不适合酒后吃,我去给你炖两个鸡蛋,趁着热乎吃完就赶紧睡觉……”
“悠儿……”
苏晗苦笑着拉住她:“不用了,我只喝了一点点而已,还有,我吃过东西了,你不用忙活。”
“你的酒量是多少我还不知道?看这副样子能是一点点才怪!而且,你哪次出去应酬回来之后不嚷嚷饿的?你呀,就知道替别人省,留着肚子回来吃自己的!”
苏晗被胡悠一连串的抢白给噎了一下,只好放开手:“酒席上的佳肴再美味,又何及悠儿亲手做的炖蛋?”
“算你有品位!”
胡悠咧嘴露出上下两排小米牙:“我算是明白了,这人呐有的时候就是犯贱。往往平时吃不起眼馋得不行的东西一旦吃到了,发现也就那么回事,还不如简单的家常小菜来得舒心。”
话音未落,人已在门外。苏晗望着虚掩的房门,愣怔片刻,嘴角轻扬。
她的意思是,侯府山庄的饭菜不对胃口么?是不是因为,同饮共食的那个人,不对呢……
那个人,定远侯的独子,沈棠,沈维扬。
生于军中,长于军中。十三岁时便独自带领一千精兵长途奔袭五百余里,挑了敌人的后方帅帐,一举退敌。
自幼熟读兵法,通晓战阵。进,武艺超凡可于三军中直取上将之首级。退,奇计迭出可不废一兵一卒而屈人之兵。难得的是,小小年纪便识大体知进退,待人接物谦恭有礼却不失豪爽豁达。在军中渐有威信,大将之风初显。
然则,正因如此,常年置身于军营那种相对单纯的环境中的人,很难理解朝中的波诡云谲,很难理解为了某种利益所做出的取舍。
是的,利益。
这一场夺嫡之争,拼的就是一个利益,天下最大的利益。
为了登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有些东西必须舍弃,或者是暂时舍弃。
比如,是非对错。
沈棠此次来京,为的是让皇上能够下旨彻查亏空军饷一案,但除了刚一入京时得以面圣,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外,月余来再无进宫的机会。
上意已然很明显,不欲深究。
这其中,固然有为了怕牵涉太多而引起动荡的原因,但更多的,更主要的,则是为了抑制日益势大的凌王,扶持太子。
所以,在上位者的眼中,从来只有各方势力的平衡,没有是非对错。
军饷亏空一事,太子丢了一个左膀右臂怡王,丢了一个至关紧要的户部,看似凌王大获全胜,然而太过锋芒毕露的后果,便是引起猜忌。
凌王目前掌管户部,吏部,更与手握重兵的定远侯素来交好,等于将半个兵部掌在了手中,怕是已然触动了那位生性多疑的帝王的底线。
说白了,对于现在的皇上而言,哪个儿子继承帝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活着的时候坐稳这个皇位,确保说一不二无人胆敢质疑分毫的绝对龙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