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似的眼睫在高挺的鼻梁落下细长的影子,他缓缓眨动了下,垂下眼帘。
周长卿扶着床沿慢条斯理地起身。
刚一动,便停下了。他屈起食指在漆红木的床沿敲了一下。指骨敲在厚实的木质上发出沉闷的咚地一声轻响,寂静的卧榻之内极为醒耳。
喻玉儿顺着他低垂的视线看去,瞥见了自己还攥着他腰带的手。
素白的手指抠着他玄底绣金纹镶白玉腰封更显得葱白,纤细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在灯光下透着水亮的淡粉色。她弯了弯眼角,缓缓松开了手。
周长卿方扶着床沿起身,远离床榻之时,修长的胳膊抬起,手指拨动了下床前纱帐上悬着的铜铃。铃铛发出咚咚的轻响,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榻上少女:“我去洗漱一下。”
丢下这一句,转身离开内室。
喻玉儿目送他宽阔颀长的背影隐没在纱帐之后,不禁啧了啧。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明明才短短半个多月的功夫,周长卿似乎又长得更高些许。不过忆起几年后他蜂腰猿臂,美姿容的模样,又觉得这般正常。
弱冠之年的周长卿,比现在还高小半个头呢,确实长得快。
掀了被褥下榻,下人已经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不必,去东次间。”
清冽疏冷的嗓音深夜听,沁人心脾。
红苕领着人立在隔断处,遥遥看向从屏风后头走出来的喻玉儿。喻玉儿摆摆手,示意她顺着周长卿的意思带人去东次间便是。既然这松鹤园如今是她的地盘,前任主人表现出退让也是应该的。
得了指令,丫头们捧着洗漱用具又去了东次间。
喻玉儿端起桌上一杯温凉的蜜水饮尽,周长卿方携一身水汽重新坐在她面前。
换了一身玄色圆领锦袍,他身上那股子淡淡的风霜气息被熟悉的梅香替代。喻玉儿皱着鼻子嗅了嗅,被对面的人伸出一只手指,顶住了额头:“洗干净了,没味道了。”
“哦。”
喻玉儿缓缓缩回了脑袋,满意地点点头,“说罢,深夜造访,世子有何贵干。”
“自然是索取和离书的代价,敦促喻姑娘尽快兑现诺言。”
“诺言啊?可以。”
喻玉儿点点头。粉嫩指甲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她取出茶盅里一白玉杯,水红的中衣滑下去,露出洗白手腕。她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蜜水缓缓地喝着,“不过在兑现诺言之前,小女心中尚且有两件事,要提前与世子言明一二。”
周长卿目光在她手腕上落了落,移开了。淡淡颔首:“你说。”
“首先,承诺增援镇北军七千匹战马,并非代表着,这七千匹战马便属于镇北军。”
喻玉儿塌下腰肢,身体不自觉靠向引枕,“战马依旧属于我喻家,只是暂时租借给镇北军用。”
周长卿眉头慢慢拧起了,那双本就压迫力极强的凤眸渐渐锐利起来。
“没办法,我是个商人。世子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肩头的乌发因她懒散的坐姿滑落下去,蜿蜒地铺在坐垫上。少女一双乌眸蒙着一层雾,瞧着稚气又柔软,“这马匹都是金贵货。一匹普通的战马,没有七十两银子都买不下来。上等的千里良驹,更是价值千金。我支援将士的,自然是良驹。七千匹,劳烦世子爷算个账,得多少银子?”
周长卿的脸色难看了:“这么说,喻姑娘先前是在诓骗本世子了?”
“世子言重了,怎么能说诓骗?”
喻玉儿趴在桌上,伸着食指推到了玉杯。玉杯在案几上滚动一圈,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喻玉儿却仿佛丝毫未察觉屋中气氛的冷凝,又道:“小女既然答应了增援,必然一言九鼎。只是这增援,不代表白送。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知世子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啊,大概是没有。”
她自问自答,周长卿冷冽的眼神看过来。
喻玉儿却仰脸冲着他灿烂一笑:“这话是我瞎编的。”
“……”
“唉,世子不像小女,出身商贾之家,自然不懂这生意经……”
“喻玉儿!”
“世子先别急着叫名字。”
喻玉儿连忙起身,勾着茶壶倒了一杯茶笑嘻嘻地推他面前,“来,喝口凉茶,去去火气。”
周长卿深吸一口气,忽然朝喻玉儿展眉一笑。
这人生得颜如冠玉,平素却甚少笑。这突兀的一笑,直闪了喻玉儿的眼。
她愣神的瞬间,他骤然出手捏住了少女的下巴,玉人面破碎,凶相毕露:“给我玩花样?”
清冽的气息喷在喻玉儿鼻尖,带着清凉薄荷的味道。
周长卿上半身慢慢地俯压过来,独属于他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侵蚀而来。他垂眸凝视着手掌下的巴掌大小脸。修长的指腹贴着凝脂般的皮肤,仿佛稍稍用点力气就要捏碎了。
“喻玉儿,事态紧急,本世子没心情玩闹。”
“小女没玩闹啊,”
喻玉儿脸颊肉都被他掐的嘟起,她弯着嘴角笑:“只是阐明一下马匹的归属权罢了。又没说不给镇北军取用,你急什么。再说,我这厢也没说过要计较你们租马的费用,你脾气太差。一点耐心都没有呢……”
周长卿垂眸一寸一寸地凝视她的眼睛。少女眼眸乌亮,无辜得像个恶作剧的孩童。
“你还要掐我脸到什么时候?我下巴疼。”
周长卿仿佛骤然惊醒,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