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胡琴的老头咿咿呀呀调着弦子,抬眼瞧见宋微,探出身笑道:“这不是宋小郎么?宋小郎大好了?预备几时娶亲呀?”
“小郎”
本是对少年人的礼貌称呼,奈何宋微名字不对。微小微小,这都十八岁了,一条街瞧着他长大的还“小郎”
“小郎”
地喊,充满戏谑意味。
对面卖胡服的男人听见,也探出身来,指着宋微的脑袋:“娶亲哪能戴这尖头帽!”
伸手取下挂钩上一顶红艳艳的帽子,“来来来,换这个,鸳鸯红锦大双喜!”
见宋微不理他,兀自嚷嚷,“只要你宋小郎肯换,我老塔这顶帽子白送!昨日有人出五十文,老塔都没舍得卖给他!”
都知道宋微因个女子被人打破了头,各家邻居纷纷伸头探脑瞧热闹,嘻嘻哈哈,笑声不绝。一时夏语、回纥语、波斯语混杂,众人交流无碍。宋微放眼望去,牌匾旗幡上也是几种文字并列,大概认得十之七八。
蕃药摊子的老板娘扔块石头过来,媚笑:“宋小郎,收了奴的定情物,夜里记得千万要来敲门哪!”
宋微低头一看,居然正经是块乳香,专治跌打损伤。笑眯眯塞进怀里:“省得省得,只要你肯弄点曼陀罗放倒你家汉子,我就去敲门。”
前方食肆的老婆婆冲他招手:“宋小隐不要跟他们这群下流坯说话,婆婆给你煮饽饽吃。”
宋微高高兴兴过去,坐在墙檐下的小桌子旁。边上是烤胡饼的大砖炉子,烘得浑身暖洋洋的,坐下就不想动。看他笑话的邻居们笑过了瘾,又都各自忙碌去了。宋微半趴在桌子上,懒懒地支着下巴,只觉舒爽无比。好似有记忆以来,从不曾这么自在舒坦过。
老婆婆在屋里煮饽饽,看炉子的小姑娘掏出块芝麻烧饼,放到宋微面前:“小隐哥哥,这个给你。”
一面说,一面不停地冲着他笑,脸颊被炉火映得通红。宋微心想:小姑娘长得不赖,大了定是个美人。舌头打滑,就要说几句轻薄话儿调笑调笑,想起这祖孙二人称自己小名,关系定然不比寻常,忍了忍,咽下去了。活了几辈子,才初次体会到异性的诱惑力,宋微觉得自己有点儿失控,总好像不由自主想要证明点什么。
小姑娘往他身边蹭蹭,离得更近些,面带忧伤之色:“小隐哥哥,好多天不见你,你的伤好了么?”
刚出锅的芝麻烧饼外脆里酥,宋微一口咬掉小半个,鼓着腮帮子点头:“好、好了……”
小姑娘继续忧伤:“小隐哥哥,你真的……真的要娶高家的佩娘么我……我……”
老婆婆送饽饽出来,宋微赶紧起身接过,含混道声谢,就着汤水把烧饼咽下去:“你听谁乱讲呢,没有的事。”
小姑娘半信半疑看着他,更忧伤了:“如果你不娶高佩娘,官府会不会抓你进牢狱?”
宋微傻了。含着半块面片,问:“你这都听谁说的?”
“小夏哥哥说的啊。他说如果找不到高佩娘,高家会告你,告你……勾引残害良家妇女……”
小姑娘声音越说越低,却足够叫人听个清楚完整。
宋微一拍桌子:“他放屁!”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
“正好我要找侯小夏,看他那张烂嘴还能放出什么狗屁来。”
宋微说着便起身,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
小姑娘忙拉住他:“小夏哥哥很快就该来吃早饭了,小隐哥哥不如坐这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