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窗纸上刚刚透过一层蛋白色的青光,屋外就传来啪啪拍门的声音,“起床喽,起床喽,太阳晒屁股喽。”
景信尖细的童音在清冷的晨光里非常的嘹亮,“去去,别吵,让你大哥再睡会儿。”
母亲的劝阻倒更像是在催促。
最先起来的是妻子马慧娴,婆婆的劝阻让她不好意思睡懒觉,她撩开萦绕在脸上的几缕头,翘起屁股寻找撂在床头的衬衣。
刘景仁静静的躺着,望着阳光照在妻子乳房和屁股上的淡淡的曲线,一时有些痴迷,他不知道他的难以与人言说的遭遇是幸还是不幸,他失去了使他牵挂到心痛的妻子和儿子,过早的知道国家和民族的苦难,承担本不该由他承担的责任,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天意是公平的,他失去了一个家,上天又给了他一个更大的家,他又怎能忍心让这个家遭受命运中即将到来的残暴和毁灭。
“快起来,快起来。”
妻子飞快地穿起衣服,又把他的衬衣扔到被子上。生活中的诗意从来都是如此短暂而又脆弱。
刘景仁慢慢穿上衣服起来,今天是元宵节,昨天下午刘景仁就让小虎把一家人接来了,毕竟县城的元宵节要热闹些。
六九过后,天气慢慢暖和起来,春天来了。
院子里高大的苦兰树,皮色青白的桑树,笔直的梓树,一簇一簇细小碧绿的叶子就像小儿手掌一般尽力绽放,而南方的乌桕树,树干粗壮、枝丫纵横、像一个肥胖的巨人,可是在这寒冷的北国枝条上只有细小的芽苞。
母亲和当成婶在厨房里忙活,父亲在花园里补栽几棵杜鹃和牡丹,父亲喜欢鲜艳的花朵,院子里的木棉、海棠和芙蓉不是季节不对,就是太素静,都是他不喜欢的,他正买了几种新的花准备栽种。
随便怎么摆弄吧,只要他喜欢,景仁想。
景信和景淑拿着小铲子在西墙根儿的梅树下面使劲儿的挖着什么,唯独没有看见景礼,一定是在水榭那边读书,今春的乡试是一个大门槛,希望景礼能跨过去。
“拒墙堡外的那一场祸事是怎么躲过去的?”
刘景仁走到花园里,一边给父亲帮忙,一边和父亲扯着军中的闲话。
“炒花部原本就没打算进攻,土默特也没那个胆子,就是这也闹得沸反盈天的,要不是那几十颗脑袋,说不定真能打起来。”
父亲淡淡的说。
“最后赔了多少银子?”
“八千两。”
“朝廷怎么就不给边军撑一点腰呢?四叔他们也没做错呀。”
刘景仁为四叔抱不平。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嘴上要有个把门的。”
父亲劝告道。
“好在四叔逃过了一劫。”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默默的做活。
吃过饭一家人相跟着到衙门前街去,那里是主街,是社火表演的地方。
社火还没有到,街上已经挤满了看社火的人。头戴黄帕额上扎着金纸装饰的紧箍咒,身穿宽大的黄绸裤袄的净街者,打扮成“孙大圣”
骑着马拿着响鞭,在道路上来回奔跑。这些“打路的孙大圣”
遇到人群挤过了黄线,就骑着马赶过来,紧靠人群,挥着鞭子,出嗷嗷的声音,惊慌的人群又缩回到了黄线后面。
人墙后面是那些逮着机会做生意的:卖糖人的、卖糖葫芦的、卖两根羽毛沾块黄泥吹起来嘟嘟响的哨子的;货郎、杂耍、甚至还有蒙块黑布咿咿呀呀演皮影戏的,这些才是小孩子的最爱。
景淑手里拿着一个用彩纸糊起来的圆形的风扇,上面插着两根鸡毛,坐在父亲的肩头,正用嘴吹得风扇“滴溜溜”
的转。
景信拉着母亲的手,拼命的要买一个糖人,吹糖人的小摊前挤满了高高低低的一群孩子,一时半会儿轮不到他,景信急的快要哭起来了。
刘景仁站到人墙后面,看到妻子在货郎担上挑选着宝宝穿的虎头鞋、对襟袄,甚至还对一辆木头削的小马车产生了兴趣。他有些啼笑皆非,女人家就是爱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三眼铳的声音响起来,四五个“孙猴子”
拿着三眼铳在靠近人群的地方施放,人墙又“轰”
的一声退到更远的地方。
此时,一脸朱红,头戴粉红绸角巾、身穿斜襟粉底长袍、甩着广袖的“李彦贵”
忽然从人墙后面冒了出来,斜对着的是额贴卷、耳缀花黄、面敷白粉的“黄桂英”
,手掐莲花、斜抛媚眼,正做娇羞女儿之态。这扮的显然是杂剧“火焰驹”
。
紧接着是东摇西晃的“唐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