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但他好像也并不怎么在意,他仰起头,看着那月亮,涩声道:“我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夜晚,也看过各种各样的夜色,其实一直很想跟你一起赏赏月。”
说到这,他的声音微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又继续说道,“所以,你睁开眼看看好不好?”
第五十八章
南夏淳熙三年可谓是多事之秋,先是西南边陲小国西里侵犯南夏边境,不过十数日的时间连下南夏四城,南夏朝中无将可战,最终由太尉陈原亲率大军南下迎战。西南的战事还没好转,驻守河东的上将军赵楹又迎战河西贺鸿仪之子。
这两场战事不管是胜是负,都极其耗费南夏的国力,待战事了结之后,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过来。却没想到,还没等到战事结束,中秋之日,后宫的家宴之上,淳熙帝饮下毒酒,毒发而亡。
南夏皇室近些年来历经浩劫,到淳熙帝时已经血脉单薄,淳熙帝年少膝下并无血脉,突然驾崩对南夏来说已是重创,何人继位成了满朝上下最为顾虑的事情,加之现在陈原正在西南,协理朝政的正议大夫苏坤态度莫明,尽管淳熙帝尸骨未寒,连谋害他的凶手都还不曾查明,朝中的一些人已经蠢蠢欲动,将隐藏许久的心思逐渐暴露出来,目的直指那个明显后继无主的皇位。
但不管朝中如何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皇城之中平静的仿佛一潭死水。淳熙帝的尸首已经入殓,灵柩停于长乐宫之中,只待葬入皇陵。永宁长公主亲自进到宫里,帮助苏皇后料理淳熙帝的身后事。
月明星稀,皇城里静悄悄的,那日在宴席上的所有人都还被苏皇后关在正阳宫中,由大理寺的人入宫专门调查害死淳熙帝的凶手。永宁长公主帮着苏皇后将一切料理妥当之后,不放心府中的幼女,匆匆忙忙地出了宫。白日里前来哀悼的朝臣也已离开,长乐宫中只剩下苏皇后兄妹二人替淳熙帝守灵。
因此也没有人察觉,长乐宫主殿的屋顶正坐着一个人,手里捏着一个酒壶,正对着清冷的月光,久久地静坐。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摸了上来,站到他的面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口:“我找了你一整晚,你居然躲在这里。”
苍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就好像根本没看见那人一样,回手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才慢吞吞地回道:“这皇城里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谁又会介意我一个小太监究竟去了哪里?”
荀成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个位置只要微低头,就能看见长乐宫前的空地,昏黄的灯火从里面映出来,甚至还可以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荀成转头看了苍临一眼:“苏皇后已经回正阳宫了,现在下面守灵的,只有那个苏和,你不下去看看吗?”
白日里长乐宫人来人往,荀成觉得苍临不在那种时候出现也很是正常,现在天色已晚,所有的喧嚣都已经散去,苍临或许也想下去看看。毕竟曾经他们几乎形影不离,苍临当日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那小皇帝的性命,却没想到在一夕之间小皇帝就没了命。荀成虽然不怎么理解,但也想象的到苍临会何等的难受。
苍临又喝了一大口酒,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敢。”
前一晚他将伏玉的尸首背回了长乐宫,看见程忠由惊慌到茫然之后到痛不欲生,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知道要跟程忠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明明晚宴之前还是两个人说说笑笑地一起出门,到最后变成了他背着伏玉的尸首回来。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再之后,苏皇后带人来了长乐宫,强势而又果断地把他从伏玉尸首边推开,他怔怔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替伏玉更衣洁面,再后来,朝臣得了消息入宫,哭声充斥着长乐宫,听进苍临耳里,只让他觉得胸口刺痛难忍。
后来他便借着夜色翻上了屋顶,在这上面枯坐了一整日,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在意他一个小太监的存在,长乐宫里的所有人都忙忙碌碌来来回回。苍临就坐在屋顶,听着下面的所有声响,却连下去看看都不敢。
他坐在这里,只要看不见那冰冷的棺椁就可以当做下面的一切都与伏玉没有关系,就可以假装他只是像先前的很多个晚上一样,等待荀成的一个考验,等天色渐亮,他身心疲惫地推开长乐宫的殿门,还可以看见伏玉躺在他们的床榻之上,睡得香甜。
下面的哭声清楚的传进他的耳内,将他所有的幻想击溃,他既不敢下去看一眼装着伏玉的棺椁,却也不想躲到别处去,只能把自己束缚在这个屋顶。
仔细算起来,荀成认识苍临已有三年,已经足够熟悉苍临的脾气秉性,也得到了苍临难得的信任。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样子,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他的身体,让荀成下意识地想起一句古语——哀莫大于心死。
荀成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苍临,但自己又确实不善此道。犹豫了一下,伸手从苍临手里拿过酒壶,倒进自己嘴里,喝了一大口之后,才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小皇帝死了,你也不用再死守在这皇城了。依着你现在的身手,加上现在的局势,只要你想离开,没有人能拦得住你。”
苍临突然侧过头看了荀成一眼,黝黑的眸子看的荀成没来由的心虚,半晌,苍临冷冷地开口:“这件事是不是贺鸿仪做的?”
荀成一愣,摇了摇头:“他上次的密信里并没有提过这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刺杀的事情失利之后让他对我起了戒心,还是压根这事就跟他没有关系。毕竟现在他的注意力应该都在河东的战事之上,未必会想到此。”
苍临垂下眼眸,手指滑过房顶的瓦片,轻声道:“正阳宫里关着的那些人没有胆量做这件事,伏玉,伏玉死了对她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原本能得到好处的只有陈原和贺鸿仪,但是陈原先前有无数的机会对伏玉下手,没有必要选择自己不在都城的时候,毕竟西南那边在贺鸿仪的搅合下,已经让他足够头痛,他才离开都城没多久,很多人已经按捺不住,这个时候害伏玉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他慢慢站起身,朝着西北方向望去:“贺鸿仪搅乱了西南,让陈原不得不离开都城,又派自己的长子去河东牵制赵楹,这个时候伏玉死了,他可以像他之前计划的那样,将此事嫁祸于陈原,然后以为伏玉报仇的名义,率大军回城。我猜测若是按照他的计划来说,用不了多久,他会重新回到这个皇城。”
他转过头来,看着荀成,缓缓地说道:“所以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就留在这儿,等着贺鸿仪回来,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苍临的声音不高,但是最后几个字却仿佛是从牙关里挤出来。
荀成为他话里的恨意所震惊,半晌,才说道:“虽然,虽然我一直觉得,依着你的本事,有朝一日说不定会有大作为。但现在的你毕竟无依无靠,连个帮手都没有,即使贺鸿仪回京,你一时半会都不会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