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淮细细一寻思,果然不错,忙站了起来。莫裤子那块地也没心去看了,转身便往家走去,过那独木桥时,竟也不怕了。莫裤子在后面连声唤他,他也如同没听见。回到家后,他立即唤来替他记账的管家,让他细细算了一回。而后便召集庄客,去买好的墓地挖大坑。接着,从钱库里搬出几十箱钱,拿去造高炉,买铜铁,请铁匠。花了三个多月,将钱库里那些钱箱,全都搬到那个墓坑里,厚厚浇铸成了一整块,便是金刚也凿不开。简淮在一旁看着那些钱被深埋起来,心里这才安稳了。
那年,他刚满四十岁。他听人说四十不惑,自己果然再不惑了。
秋后,收了租,总共有几千贯钱。再看到那些钱,简淮心里忽然松活了许多,觉着死后的钱已经埋好,活时的这些钱是该拿来花用花用。于是,他买了几十匹上等锦缎,又请了几个裁缝,给全家每人缝制了几套上好衣裳,妻儿穿上后,全都喜得笑眯了眼。他又让人宰了几只鸡羊,让妻子烹制好,满满摆了一桌,自己虽吃不成,但瞧着妻儿吃得那般欢畅,心里也大是快慰。
渐渐地,简淮爱上了花费,只要听见有好物事,都要买来用一用、尝一尝。可是,哪怕在县里,能使钱的去处也只有那些。他很好奇莫裤子是如何花用那些家财的,便去寻见了莫裤子。那时莫裤子已将田产几乎荡尽,一听他问如何花钱,顿时笑起来:“这个好说,你带足钱,我带你去汴京!”
“多少才够?”
“至少得带五百两银子吧。”
“好!”
简淮立即回去收拾了五百两银子,怕不够,又添了三百两,加起来有一千六百贯,拿个小箱子装到车上,而后唤了莫裤子,一起去了京城。他从没到过京城,透过车窗见到那等繁华,顿时眼花头晕,大张起嘴不住惊叹。
莫裤子说:“这汴京有句童谣——‘周家衣,庞家饭,银钱尽在秦家店’。你这一身村衣,去了哪里都招人耻笑。我先带你去周皇亲家,置办两套衣裳,这样才好走动。”
简淮看着路边人物富雅、楼店繁盛,早已呆住,哪里还有分辨力,唯有不住点头。
莫裤子给车夫指路,他们径直来到一条大街拐角的一家锦帛铺门口,下了车。简淮见街边尽是两三层楼高的各色店铺,家家门额高阔,漆色炫目,进出的人也全都衣着华贵、样貌风雅,不由得又连声啧叹。再瞧那间锦帛铺,朱红门窗梁柱上绘满鲜色纹样,门边树立一大面雕花泥金木牌,上头写的字,他只勉强认出一个“周”
字。莫裤子引着他走了进去,里头更是宽阔,四壁挂满成匹锦帛,中间排了十几张雕花长条桌,上头齐整摆列着各色衣衫冠帽。
一个身穿蓝锦长褙子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上下扫了他们几眼,眼中顿时显出几分轻视。莫裤子高声说:“给我这位大哥选一身上等衣帽鞋裤,要见成的,即刻便要穿。”
那人满眼轻慢,懒洋洋问:“上等也分内造、江南、西蜀、洛阳、河北,你们选哪等?”
“内造的。”
“全都要内造的?这双丝鞋便是内造头等,绫锦院新造织金缎,文秀院作首绣制,一双五十贯钱,要吗?”
简淮不由得“啊”
了一声。那双鞋瞧着的确极金贵,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竟要这么多钱,抵得上六七亩上田。那人瞅了他一眼,目光越发鄙夷。莫裤子却说:“鞋便选这双。其他衣裳裤儿呢?”
那人略一诧异,旋即冷回了脸,引着他们去选幞头、褙子、衫子、裤子、腰带。每选一样,简淮都要惊一回,通身算下来,总共竟要一千一百贯,五百五十两银子。店里那经纪竟还说,其中几样见成的只有这一等的,若要头等的,得叫裁缝新制。莫裤子却浑不介意,当即让车夫从车上取来银子,又叫那经纪带他到后头房里通身换掉。他换了那套新衣裳,果然触手细滑,浑身轻爽,猛然间觉着自己身量都高胖了些。
莫裤子笑瞅着说:“这才像些模样。天色不早了,咱们去汴京第一正店潘楼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