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妹子惧怕得浑身颤抖。但她没有反抗,她怕惹出他的更加残忍的施虐。
他将她抱出房门,放到雪地上,狞笑一声,吼道:“爬!你给我爬过去!死不了你就是谷仓人的。”
她脸贴在地上,仰头望他,两滴晶莹的泪珠滚出来渗进了积雪,张不三那张阴险紫红的面孔顿时模糊了。她咬紧牙关,将脸埋进积雪,沉浸了一会便挣扎着朝前爬去。她的动作显得非常吃力,但从那不断扭曲的身体中却透出了她的愤怒和顽强。她一寸一寸地爬着,像一头乏力的牛在土地上留下了最后一道犁沟。
张不三愣愣地瞩望她,凶狠的脸上肌肉渐渐收缩,一丝怜悯的光波溢出双眸。他害怕自己会做出可怜她的傻事,别转脸去看着土坯房。片刻,他迈动了脚步,很快消逝在迷蒙的雪雾中。
半路上,张不三碰到一队正在向唐古特大峡进、准备在大雪封山之前撤回家乡的淘金汉。他上前主动和他们搭话,之后便遗憾地连连摇头:“走不得,走不得,谷仓人就不走。大金子垒在石窑里,拿也拿不动,可他们还想挖。”
其实这伙人已听说谷仓人在黄金台上了大财的事。他们将信将疑,大财不是好的,几百年才有一次。难道谷仓人个个都是财神爷的干儿子,好运气全让他们碰上了不成?再说,气候不等人,大雪已经迫临,寒风凛冽的古金场正在用肃杀之气震颤着他们脆弱的神经。他们本能地有了归窠回窝的愿望。
“耽搁一两天怕啥?我们就不走。我们要按照金场的规矩办。”
这规矩人人都懂,得了大金子的人必须分出一些来给别的淘金汉,否则谁都有权利去抢去打,甚至杀死他。况且,眼下是金子多得拿不动,拿不动就是多余的,就应该让所有在金场吃苦受累的人都得到一份。
人们在犹豫。张不三又拿出自己那块金子炫耀了一番。他这次说是谷仓人送给他的。那些人围着他倒吸凉气,这么大一块金子敢于送人,说明谷仓人的确撞到财神爷的屁股底下了。待张不三走后,他们七嘴八舌地鼓动自己的金掌柜,不妨走一遭,等别人都拿到了大金子,他们就会后悔死的。既然大家都已经忘怀了气候带来的危险,比一般人都更能玩命的金掌柜自然就变得无比亢奋。他们转向了,激动地向黄金台扑去。他们看到,许多支队伍都在朝一个方向迈进。他们加快了步子,现别的队伍也加快了步子。在一种万山倾颓般的竞赛中,人群和人群之间彼此坚定着信念:谷仓人真的挖出了成堆成堆的金子。谁要是再表示怀疑,那一定会让对方产生“他想独吞”
的想法而狂奔起来。
仅仅过了一天一夜,在围子人的游说煽动下,畏葸着气候的变化,准备迅离开古金场的数万淘金汉,又毅然放弃了走的打算,从广袤的积灵河流域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浩浩漫漫地奔向黄金台。数万张被物欲和妒恨雕凿出纹沟皱壑的脸上,就有数万张吞噬谷仓人的血盆大口。荒原之上,群情激愤,到处是崛起的人众、耸动的火苗和腾起的狼烟。缓缓移动着的淘金的铁器和滚滚流淌着的人的黑色毛,一起将争锋推向高潮。就在这时,张不三意外地碰到了被他放生的谷仓人李长久。
李长久和一群放浪形骸的人呆在一起,领头的便是络腮胡子。他们正在去留之间徘徊,因为络腮胡子实在不想再上一次当,再像上次那样去黄金台上揣摸白花花的亡骨和亡骨散出的幽蓝的荧光:张不三把刚才对别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眼珠在络腮胡子和李长久之间来回滚动。络腮胡子仍然不相信。张不三再次拿出自已那块金子让他们看。他知道这是一种非常冒险的举动,只要那些在这块金子面前目瞪口呆的人稍一狠心,他拿出来的就不仅是金子,还有性命,性命比金子当然要珍贵得多。但在络腮胡子眼里,张不三是个和他同样重要的金油子。金油子敢于一反常态地将金子昭示于人,就说明他并没有把自已那块金子放在眼里。“我这块算啥,大金子多着哩!只要登上黄金台,就不会空着手下来。”
络腮胡子咂摸张不三的话,不禁点点头,又一把撕住张不三的衣领说:“我杨急儿轻易不相信人,今天我相信你。你要是把我骗了,以后就别想在古金场照面。”
杨急儿?这名字让张不三怦然心跳,一座仿佛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的大山突然隆升而起,矗立在了他面前。他感到这山正是为了自己才再次出现的。山上岩石嶙峋,布满了狞厉粗野的黑雾,黑雾之上是险峻的山顶,山顶有积雪,那是死亡禁地。但他并不害怕,他遗憾的不就是没有攀上这禁地,用自己的烈焰烤化冰冷彻骨的万年积雪么?他唐突地说:“我为啥不能在古金场照面?你抢你的金子,我我的大财,井水不犯河水。相信不相信我随你的便,实话说,我可不是个老实人。”
杨急儿一把将他推开,欣赏地审视他:“老实人得不了大金子。得了大金子你就得小心点。只要我不死,井水照样犯河水。你走吧,明年我们再较量。看你是条汉子,我放过你的金子也放过你的命。”
“明年?”
张不三斜睨着他,用手指指脚下,“我在这里等你。”
杨急儿爽朗地叫了一声“好”
,然后指挥他的人奔赴黄金台。人群急朝前移动,只有李长久磨磨蹭蹭落在了后面。杨急儿和张不三几乎同时朝他走去。咚一声,杨急儿一脚踢到他的腿腕里。他双膝着地,又赶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