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不耐的声音打断了她:“啰嗦。”
像是书册被重重放在了桌上。紧接着就是轮椅碾过的声音,屏风后,周显恩神色恹恹地出来了。
最先映入视线的还是他那一双沉寂如寒潭的眼。他的五官极具侵略性,却因为病态而柔和了些。昨日夜里烛火幽微,谢宁未曾将他瞧个真切。此时曦光映在他身上,倒是有几分恍如谪仙。寻常男子生得这样白,通常会让人觉得多了几分阴柔之相。可生在他身上,则如冷月出山,变成了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谢宁垂了垂眼帘,遮住了似水的眸光,她的声音温软:“将军,还请早些用膳,谢宁得去前厅奉茶了。”
这是她嫁进周家的第二日,按理是要早起去奉茶的。
周显恩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是停在桌案旁,自顾地执着银筷用膳。谢宁眼中划过一丝落寞,还是被她妥帖地收好了。新妇进门,没有夫君陪着奉茶,是要遭人笑话。可周显恩似乎只当她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摒去那一丝落寞,她来来回回将昨夜的事想了一遍,她嫁进周家这件事,周显恩似乎并不知情。算起来,这场婚事他也是被骗了,她自然也不能将这些强加在他身上。若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该如此了。她再抬眸时,眼中已然没有半分波澜。她对着他颔首浅浅一笑,便款步出门了。
屋内的周显恩端起甜汤,抿了一口,淡漠地看着谢宁的背影,连抬眸时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倒是想看看,她今日去见识了那群周家人,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她瞧着弱不禁风的,怕是他抬抬手,就要吓哭了。周家这滩浑水,不是她这样柔弱的女子蹚得起的。他放下碗筷,磕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低垂着眼睑,神色莫明。
走了,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很好,媳妇儿已经不喊我“夫君”
了。好气,但还是要保持高冷。
第5章奉茶
昨夜的风雪大得骇人,这会儿四周白茫茫一片。谢宁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不多时,就见得她的陪嫁丫鬟云裳站在院门口。
云裳一见谢宁就急忙迎了过来,她一双眼肿得跟桃子一样。围着谢宁细细地打量,确认她无恙才没哭出声:“姑娘,还好您没事,昨夜可担心死奴婢了。”
饶是她这么个小丫鬟,也是知道周显恩的恶名的。她昨夜一闭眼就梦见自家姑娘被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给折磨着,直吓得她惊醒了三回。
“傻丫头,我能有什么事?好歹我也是他们周家三媒六娉迎进来的少夫人,不会苛待我的。”
谢宁瞧着云裳脸蛋都冻得失了血色,眼下青黑。她心头又是宽慰又是怜惜,这高宅大院,好在还有云裳陪着她。
她瞧了瞧四周,又低声嘱咐云裳:“从今往后,咱们就得在周家过日子了。谢家尚且艰难,遑论周家?日后你说话行事需得小心些,莫让人寻到错处。”
云裳一向心直口快,不懂太多的弯弯绕绕。以前在谢家,她好歹是原配嫡女,就算郭氏再怎么将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也只能在小事上给她找些不痛快。可周家门第高,越是高门大户,内里的阴暗勾当就越多,想来一门上下的老爷女眷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周显恩多半也只会袖手旁观,凡事只能她们多谨慎些了。
云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奴婢记着了,姑娘。”
谢宁好笑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刚刚还说记着,怎么称呼就忘改了?日后得唤我夫人。”
云裳笑道:“奴婢这回记住啦,夫人。”
谢宁又叮嘱了她几句,正巧接引的嬷嬷也来了。她便带着云裳规规矩矩地跟在那嬷嬷身后去了前厅。
周显恩的生母早逝,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父亲威远侯一直未曾续弦,可他也在两年前战死沙场了。如今周府当家的便是常老太君,谢宁此时要去拜见的也是她。
周府比谢府大得多,周显恩的院子又偏僻。她们这一路弯弯绕绕,转过几座楼阁才到了前厅。
一进门,就见得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端坐在正中间的金丝楠木交椅上,她身子虽有些佝偻,面色却红润,瞧着精神矍铄。头上缠着盘金绣花眉勒,一脸富态。想来就是常老太君了。
左右一字排开是三三两两的华服妇人,身后并着几个年轻的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谢宁只是余光扫了一眼,这些人她不识得,猜想应该是她的姑婶姊妹之流。打从谢宁一进门,这些人的目光就都投到了她身上。有善意的,也有等着看好戏的,还有的见她面色红润的,颇为惊讶的。
她们还以为谢宁会被周显恩打断手脚扔出去呢。
谢宁不知道她们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是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茶,恭敬地向堂上的常老太君行礼:“孙媳问祖母安。”
常老太君笑着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又接过了茶,问道:“新妇可住的惯?”
谢宁道:“劳烦您记挂了,一切都好。”
常老太君抿了口茶,将茶杯搁置在案上,又细细地打量起谢宁来。她生得柔弱,带了几分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可那双眼偏生清冷了些,硬是让她脱了俗。她跪着也是腰身挺直,双手规矩地叠放在膝上。常老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谢宁的父亲虽只是个四品官,教出的女儿却是将礼数端得周全。
“好孩子,地上也凉,赶紧起来吧。”
常老太君作势要起身扶她起来,谢宁自然一边向老太君致谢,一边就自己起身了。
这厢谢宁还未站稳,就听得一道尖细的声音:“二嫂嫂生得可真好看,怕是要将我们一屋子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谢宁循声望去,就见得左侧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慵懒地站在一旁,头戴金钗,披着杏色褙子。瓜子脸,吊梢眼,双眉距宽,瞧着有些刻薄相。
谢宁对她多留心了一下,这个姑娘怕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这番话是明着夸,暗地挑事。果然旁边几个年轻的姑娘就向谢宁投来了打量的目光,看样子倒是颇为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