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司膳青紫的唇际翘出一弯凄凉的笑:“嫌少?那我再来一次。”
她勉力支身,端起身畔案几上一碗菌汤饮了一口——那是应张云峤的要求盛出来给他研究的毒药样品。
张云峤猛地夺过她手中杯盏掷于地上,旋即紧握她手腕,双目炯炯盯牢她,似要看到她心里去。
“来呀,一起死吧!”
他对她说,然后一手拉她入怀,一手托住她脑后金簪已坠、即将散开的云髻,含恨吻向她双唇,去探寻那一泊剧毒的汤液。
第五章林泓
裴尚食的叙述,在说至她回到门边时戛然而止,心里回忆着所见情景,却难以向蒖蒖描述。蒖蒖从她沉默神情中猜到了事态进展,试探着问:“他们……有亲密举动?”
裴尚食颔首。
蒖蒖又问:“那尚食告诉先帝了?”
“没有。”
裴尚食否认。刘司膳与张医官之事令她感到震惊,但也并非不能理解。自己感情失意,见到二人两情相悦,虽面对非一般严峻的艰难险阻,仍抛却所有顾虑,相互表白,此刻除了理解,一种艳羡之情竟油然而生。她默默离开,退至院中较远处,并设法避免他人靠近。以后无论对谁都没有提过那天所见之事,包括先帝和刘司膳自己。
“我没有告诉先帝,可是,两个人如果倾心相爱,是很难隐瞒的。但凡有一点见面的机会,那爱意就会像春天被雨露滋润过的种子,无可抑制地萌出新芽。何况,先帝是心思极细腻的人,刘司膳单纯活泼,在他目中就是个水晶琉璃人儿,他一眼就能看个通透,她心里爱谁,要藏,怎么藏得住呢?”
裴尚食摆首叹息。
“先帝喜欢刘司膳?”
蒖蒖问。
裴尚食道:“先帝从未让刘司膳侍寝,但对她自是与众不同,给予她的待遇,年节赏赐,不亚于众才人……这在内人中,只有仙韶院的菊夫人能相提并论。”
这点蒖蒖以前听殷琦乳母罗氏提到过,说刘司膳与菊夫人当年在宫中是一时双璧,遂更好奇地追问:“那刘司膳和菊夫人认识么?她们会不会彼此敌视?”
“认识。”
裴尚食道,“刘司膳性格开朗,对先帝又无非分之想,自然不会敌视菊夫人。倒是菊夫人一心恋慕先帝,因此,起初对刘司膳不免有提防之心。后来有一次,菊夫人生病,不思茶饭,先帝让刘司膳料理菊夫人饮食。菊夫人对刘司膳冷眼相待,但刘司膳毫不介意,仍然天天乐呵呵地过去,悉心照顾菊夫人,菊夫人对她的敌意才渐渐化解,后来,甚至帮助她与张太医见面。可惜,很快被先帝发现了,三人都受到了处罚。但此后刘司膳与张太医的感情倒愈发炽烈,终于寻了机会,逃出宫去……可惜他们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刘司膳的踪迹被齐太师宅的人发现了,他们把她押回宅中,据说,她很快被私刑处死了。”
虽此前已听说过刘司膳之死,但此刻再闻裴尚食提及,蒖蒖仍感怆然,嗟叹不已,末了又问裴尚食:“她被捕时张太医在哪里?后来也被齐家人寻到了么?”
裴尚食答道:“这就不知道了。我猜,刘司膳被捕时张太医不在她身边,而她必然会誓死隐瞒他的踪迹……而宫中人至今也不知张太医的去向。”
蒖蒖又问:“那菊夫人呢?她后来怎样了?”
裴尚食道:“因受太后忌惮,她自请出宫,后来不知所终,宫中传说,她被太后……唉,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从此杳无音讯。”
说到这里,裴尚食着意看蒖蒖,语重心长地道:“我告诉你这些,是想提醒你,宫外人称我们女官为内夫人,就是视我们为官家的人。事实上,无论我们是否侍寝,都不会有自己选择良人的自由,私下与外界男子亲近,是大忌,若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日后你若有了心仪之人,不妨寻良机告诉官家,官家仁慈,多半会成全你。只是你切勿像刘司膳那样自作主张,有所隐瞒。私通之罪,任何君王都不会容忍,一旦事发,你们面临的便会是灭顶之灾。”
这一番长谈后,蒖蒖感念裴尚食关爱提点,处处侍奉,愈发上心。而裴尚食也发现,为她打扫厨房的小黄门拭擦调料罐后会对照着手中一卷图画仔细核对那些瓶瓶罐罐的位置。裴尚食接过图卷细看,见上面描绘的是橱柜中物品,各调料所处之处更是用文字注明,分毫不差。
裴尚食略一沉吟,便猜到了蒖蒖这样做的用意。蒖蒖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对她味觉的质疑,裴尚食也继续保持沉默,两人心照不宣,更有默契。裴尚食开始主动教蒖蒖厨艺,经常自己演示讲解一遍再让她如法烹饪,而不是仅让她旁观或品尝了再猜。蒖蒖厨艺因此再获进阶,对裴尚更是感激,视她如师如母。两人日常相处仍严守礼数,但心里对对方都觉亲近不少。
蒖蒖后来向裴尚食打听刘司膳当年在宫中有什么样的好友,想从中找到母亲的讯息,探知她旧事。裴尚食说:“刘司膳待人真诚友善,所以在宫中朋友不少,六尚内人中很多人都与她交好。”
蒖蒖又问有没有跟刘司膳一样逃出宫的,“没有私逃的,”
裴尚食摇摇头,但说:“被先帝或官家放出宫的倒是有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