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亲王困惑了一会之后,忽然恍然大悟般地叫了一声,“您是多么骄傲多么傲慢啊!”
这回惊讶的人成了阿黛尔,她看了阿瑟亲王一眼,尔后叹息了一声,靠在带有软垫的椅背上。
被誉为十六世纪最杰出的“疯子”
,阿瑟亲王说对了。
是的……是骄傲,刻在她骨髓之中几乎可以用“傲慢”
来形容的骄傲。
难道阿黛尔就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何会复生吗?不,出于王者的多疑,她不仅思考过自己复生的原因,还怀疑这是否会是一个阴谋——诸神、恶魔或者命运的阴谋。如果这是阴谋,那对方目的是什么?想让她屈服命运?想要她明白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想让她将要把帝国带出困境时再让她死去?……可那又怎么样?
难道她会因此感到畏惧?难道她会因此踌躇不前?
不论再来多少次,不论命运将会给予她何等作弄,只要她一息尚存,她永远会走在她选定的道路上。“骄傲”
是从她母亲手中接过的种子,在她的灵魂深处生根发芽,就算这是神魔的玩笑,她亦无畏无惧。
阿黛尔并不在意阿瑟亲王这个疯子发现端疑。
“在您看来,”
阿瑟亲王语调因为情绪激动而略显急促,“这就和您遇到的任何事情没有什么差别,就算为人所知,也不过是一件需要解决的事情罢了。”
阿黛尔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如果阿瑟亲王想要以此来做任何可能妨碍她的事,她就解决他。反之,若这个小秘密,能够令驱使阿瑟亲王做到一些她希望的事,她便可一笑置之——和所有她遇到的事情没有什么两样。
“有多少国王宣称自己是神派到人间的统治者?有多少圣父宣称自己曾经被天使邀请一起斩杀恶魔?”
阿黛尔不紧不慢地说,“担忧某件事会被人发现,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无法掌控它,因为畏惧它。”
“您是何等骄傲啊,何等傲慢啊。”
阿瑟亲王轻声说。
阿瑟亲王站起身,闭上眼,想象自己死去,又想象自己复生。
死亡与生命永远是人类最永恒的最敬畏的主题。
有那么多的教徒,他们在大病一场之后,就皈依了神成为神的坚定簇拥者。而女王呢?她似乎曾与帝国一起死去,又得以重归,在生死之中跨越,凡人得此际遇,要么成为最虔诚的信徒,要么成为最邪恶的异端。
死亡动摇不了她,奇迹引诱不了她。
诸神与魔鬼,她一个都没有选择。
意识深处戴着王冠的女王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微微点头,然后握着自己的权杖转身朝着黑暗更深处头也不回地走去,玫瑰花瓣与血从她旋转的裙摆中飞出,群鸦与白鸽同时振翅,她破开永夜又归于黑暗。
——夜莺夜莺,夜莺的宿命是什么?他的宿命又是什么?
无与伦比的,目眩神迷的……
阿瑟亲王猛地睁开眼,左手按在女王座椅的扶手上,右手带着点急促地触碰女王。女王皱起眉,他的指腹压过她微微蹙起的长眉,压过她的眉弓颧骨,好像想这样透过她的灵与肉触碰到更深处既灼热又冷酷的东西。
“您的美会征服这个世纪、下个世纪、下下个世纪……就算我与您都在时光里灰飞烟灭,岁月依旧要向您俯首称臣!”
狂热抓住了阿瑟亲王。
基于鲁特王室遗传的神经质冲出了用来伪装的优雅。
就像他因为想看混乱,就把自己的宫殿营造成罪恶迷窟,现在阿瑟亲王找到了新的能够征服现在未来的美,于是便像个不顾一切的孩子一样,眼里只剩下了能够吸引他注意的事物。
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是,这一次,吸引阿瑟亲王注意的东西让他不知该如何对待。
“您做了什么?”
他逼问,“为何您让我不寒而栗?又让我血液沸腾?”
阿瑟亲王的语气变得格外不对劲,脸颊上也开始透出病态的殷红。
若旁人进来,看到这一幕,只当是一个因为恋慕发疯的年轻人正在哀求他铁石心肠的心上人。
“我想把您藏起来,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阿瑟亲王眼睛亮得惊人,他触碰女王脸颊的手向下,按在了她肩膀上,像用力拥抱住她又像想扼住她的咽喉,“我又想看您让整个世界对您俯首,我要对您顶礼膜拜……我想亲手杀了您,又想被您亲手杀死,多么有趣啊!您看!您什么都没做,却让我发疯了!”
他长得好看,疯癫起来时透出妖异放肆,一双湛蓝的眼睛如天空也如深海。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哪位女士能够抵挡他此刻这种近乎邪恶的魅力。
“您可以再发疯一点。”
阿黛尔无动于衷地拨开了阿瑟亲王不知不觉间力道逐渐变大的手,一把将人推开。
“这样我就可以给您一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