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望能够有薛旦的陪伴,渴望人头熙攘的街道,甚至渴望叛逆期的游杳狂锤他医馆的木门,怒吼着让卢卡斯滚出来看看他不小心淘到的美人册上一些不堪入目的画作。
为什么人的一生要经历这么多的苦难呢?
卢卡斯牵着船,闭着眼睛摸指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有时会平静得仿佛已经成神——
成了刚刚吞下病毒的周衣裳,有时又难耐得仿佛未曾成年的男孩儿,心脏迫不及待地,在透明的橡胶袋中左冲右撞。
为什么他会去支持铁人,妄图用人类的未来探索其他可能性、找到他所寻觅的一种客体?
他从出生以来便生活在追逐中,他的本能让他歇斯底里地往那个客体的方向攀爬,可他从未真正实现过。
但是当卢卡斯走在路途中时,他前所未有地笃定,他已濒临掉入那种客体心境的边缘。
旧大6从视线尽头升起。卢卡斯停下了均匀地迈着、仿若铁人一般规律而无休止交迭前行的双腿。
冰面断裂,一面是冰天雪地的寒冷,一面是像刚从冰箱中拿出来的、干干净净、绿意盎然、海面荡漾的旧大6。
卢卡斯惊呆了。他重低头看了看手上圆盘的指针,指针还是坚定地指向旧大6的方向,不过他轻微地感到了向下的拉力。
旧大6经历了怎样的变故,为何铁潮重退居地下、寒冰也跟着消融?当初铁人和人类为什么没有向旧大6走走看。
卢卡斯将尸体放在冰面上,将只带着一具尸体的船推入水中,登上船板。
燥热立刻笼罩了卢卡斯。他缓慢地脱下一件件早已如同器官的延伸一般的衣物,疑忌这是与他对话的世界给他的陷阱。
但他并不惧怕,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再惧怕了。
卢卡斯冷静地判断出旧大6的实际温度,并没有穿得太少,穿着长衣长裤,将船停在了厄洛海区某县的南岸。
铁潮虽然不见,但它带来的毁灭式打击仍然留在了大6上。
人类的建筑已然化成了残骸,只能偶尔看到一座大教堂留下的、插在土地里的厄洛王像。
卢卡斯背着一具尸体口粮,一直向北走,直到来到厄洛河。
厄洛河母亲仍旧愉快地流淌,像滋补人类一般滋补它两岸的所有草木。
卢卡斯想起他曾经站在船头,迎面对着塔季扬娜和漫天的箭雨举起手中的一只小玻璃瓶。还有塔季扬娜临死前的爆裂。如果当初是薛旦——
幸好不是薛旦,否则人们必定早已灭亡。
卢卡斯向上抬了抬完全腐烂、甚至溢出蛆虫的尸体——还好他现在的身体能够承受住消化这种食物——抬头看高高耸入天际的凌云峰。
恍惚间看到了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旗帜上的山与水格外清晰。
卢卡斯眨眨眼,将它从脑海中清除。后来这地方不是建成了塔季扬娜和柳园园的小屋吗,旗子早换成厄洛海旗了吧。
卢卡斯对着看不见的山峰了很久的呆,直到他想起来,铁潮应该已经拍塌了那座小屋。
卢卡斯沿着厄洛河向下,从中部走廊走到隅安城、从隅安城走到亚陵山系——
那座无名山谷、从亚陵山系的断头顶、瞿水、南山、起坨山,到伊色平原、伊色城、伊色山口、西部山地和各塔提沙漠;
回到黎明共和国——他才猛然意识到,原来黎明共和国和黎明岛有同一个名为「黎明」的期冀——的那些破碎的巷子、倒塌的大楼、不见了的医馆。
然后是卡莫帝国,他的帝国和宫殿,还有同志们的猫厅与拥挤的居民区。
等到卢卡斯回到船上时,尸体早已被吃光,他靠着旧大6上孕育的生物,好好地活了几年。
卢卡斯登上船,围好围巾、穿上棉袄。他还是要回去的,毕竟薛旦会去那里找他。
卢卡斯算了算,距离他上次见到薛旦,已经有二十二年了。
95、窄北滩
卢卡斯拖着小船往南走。
他不知自己又走了多久,在某一天,卢卡斯看;
卢卡斯拖着小船往南走。
他不知自己又走了多久,在某一天,卢卡斯看到天边的光线似乎不太寻常。
待他继续向前走,就看到在不远处,冰面慢慢变薄,接着与化开的海水连在了一起。
卢卡斯的心中竟然并不惊讶,他似乎察觉出前方的世界和他所待的世界有哪里不同。
他脚下不停,一直走到冰面薄到几乎裂开的位置,回头拉船。
船里的尸体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卢卡斯有些担心,他回头看看前方碧蓝的海面,又看看后方冰封的平原。这些尸体不可能从船上掉下去,那只能说明——
卢卡斯屏住呼吸,微微失神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这是过去还是将来?
卢卡斯手臂使力,将船向前一拽,在船向前滑动时纵身跃入船中。
小船压碎身下的冰层,向下略一摇晃,便被浮力稳稳地拖住。
海面十分平静,无风无浪。卢卡斯站在船头,身上犹自傻愣愣地裹着围巾和棉袄。
越向前行驶,天色越黑,直到日光沉寂、满天星斗。卢卡斯驶过北岛,远远地望见了黎明岛的北岸。
窄北滩上有一道人影,他和巨大的、没有合金墙的褐色悬崖相比,简直像是一颗看不见的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