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拉了马缰绳,掀开车帘对楚应天说:“先生是手艺人,应该也懂一些风水,你看看这里埋尊夫人行不行?”
楚应天两眼空洞、表情麻木,像个提线木偶,半晌才转了转眼珠看向外面。
这个山坡只有几米高,两边赶巧都长了一排绿茵茵的树,像是两队卫兵在保护这里,风景好,风水也好,楚应天没什么好挑的,喉咙却又干又涩,说不出话来。
眼看日头越来越斜,棺材铺掌柜等不及了,出声催促:“到底行不行倒是给句话啊,一会儿耽误了时辰回不了城怎么办?”
沈柏不理他们,只看着楚应天,柔声说:“先生若是觉得不好,我们就再往前走走,找个风水宝地好好安葬夫人,日后有机会,先生每年还能来此看看她们母子。”
沈柏完全能理解楚应天的痛苦,楚应天可怜归可怜,却还能好好为阿晚殓尸,让阿晚入土为安,顾恒舟却是被忽炽烈斩于马下直接踩成了肉泥,别说尸首,沈柏连顾恒舟的骨灰都没见到一捧。
人死如灯灭,埋在风水再好的地方也不能起死回生。
楚应天抱紧阿晚,哑着声说:“就这里吧,阿晚她不喜欢折腾。”
沈柏跳下马车,招呼棺材铺掌柜和伙计帮忙挖坑,把其他要用的东西全都拿到坑旁边。
入秋以来一直没怎么下过雨,坑有些难挖,两人吭哧吭哧挖了一个多小时才挖好,抬头已是残阳如血,时不时有路过归林的老鸦嘎嘎叫两声,听得人心头发慌。
两人爬上来歇了会儿气,见楚应天还在马车里磨磨蹭蹭不下来,正要催促,沈柏又给了掌柜一两碎银,低声道:“今日辛苦二位了,接下来的事我们自己来,二位先回城吧。”
两人得了赏银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和和气气把铁锹留给沈柏,坐上驴车回城。
沈柏安安静静坐着,看着血红的夕阳慢慢沉下,再看着半圆的月亮慢慢升高,清冷如纱的月光洒了满地。
地表的余温消散,夜风乍起,从树上刮下来不少树叶,沈柏伸手抓了一片,随意擦了两下含到唇间轻轻吹出一首曲子。
这曲子是军中用的安魂曲,每次大战以后清理完战场,就会有人吹奏起这首曲子,为那些战死沙场,不能回乡不能有碑墓姓名的亡魂送行。
不同于一般哀乐的悲痛凄凉,这曲子的旋律很温柔,偶尔还有点轻快,听说这是武宗帝时期,军中一位将士故乡的歌谣,原是家中母亲哄孩子睡觉用的。
一首曲子吹完,楚应天终于抱着阿晚下了马车,沈柏刚想起身帮他的忙,他低声恳求:“这首曲子很好听,能多吹一会儿给我的阿晚听吗?”
沈柏重新坐下,继续吹奏安魂曲。
楚应天慢慢把阿晚放进棺材,像新婚那日无比深情的在阿晚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合上棺木,亲手往棺材上钉铁钉。
他用了全部的力气,每砸一下就会有锃亮的火星迸溅,每一粒火星里,都有他和阿晚过去的点点滴滴。
那些点滴滚烫耀眼,却在眨眼间被漆黑的夜色吞没。
钉上棺木,楚应天从坑里爬出来,一铲一铲的把土填进去,没一会儿,一个半人高的土堆便出现在山坡上。
楚应天拿了一沓纸钱放到土堆上用石块压住,拿起旁边空白的木碑准备写字,手却抖得根本拿不住笔。
沈柏吹出的安魂曲停顿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楚应天握拳狠狠咬了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提笔在木碑上写下自己妻儿的名字。
立好木碑,楚应天把带来的纸钱都烧了。
阿晚跟着他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到了下面,他希望她能过得好点。
最后一张纸钱烧完,火光完全熄灭,楚应天眸底的光亮也就此熄灭,浑身的力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走,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沈柏吐了树叶,走到楚应天身边探了探他的脖颈,触手滚烫,脉博很乱,发高热了。
情况不大好,沈柏眉头微皱,抓起楚应天扛到肩上,歉然的对阿晚说:“对不起,我会让他好好活下去。”
周围静悄悄的,无人应答,只有寒冷的夜风轻轻卷走地上的纸钱灰烬。
沈柏把楚应天扛上车,尽管知道城门可能早就关了还是驾着马车往回赶,在城门口歇一夜,明天一早进城给楚应天看伤也是好的。
马车上没挂灯笼,有点看不清路况,沈柏回城的时候驾车驾得很慢,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好子时,沈柏勒了马缰绳,正准备钻进马车里凑合一晚,厚重的城门却吱呀一声打开。
沈柏诧异的咦了一声,还以为城里又出了什么变故,却见顾恒舟骑着猎云缓缓逼近。
在驿站歇下,他退了那身暗金色铠甲,只着一身墨色银丝绣飞鱼劲装,守城官兵举着火把,火光攒动,他身上的银丝飞鱼鳞光闪闪,惯来冷肃的面庞在火光的映衬下明明灭灭,却透露出奇异的温柔缱绻来。
好像他一直守在这里,在等着她回来。
沈柏忍不住弯了眉眼,却听见顾恒舟冰冷的质问:“还不想进城?”
得,还在气头上呢。
沈柏不敢招惹他,连忙回答:“想想想!”
说着话,沈柏抓着马缰绳,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哒哒的进城,顾恒舟策马在旁边和她并行,过了两条街,看见有个医馆,沈柏试探着开口:“顾兄,回驿站之前,我能不能先去医馆拿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