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从别的屋子里弄来热水,跪在床前,喂给叶婕妤。
她喝了水,好像舒服多了,重新睁开浑浊的双目看着皇帝。
“妾身好像梦见嘉惠后了。”
她喃喃地说道。
裴章的手在袖子里微微一握,脸上波澜不兴。
“嘉惠后说妾身那傲雪寒梅的香囊绣得好,还赏了妾身一篮子岭南的荔枝。她那人其实最和善,对妾身这样位份低的,也颇为照顾。”
叶婕妤一口气说道。
那个香囊裴章见过,至今还挂在长信宫的凤床上。沈潆去世,长信宫的一应物件,除了给她陪葬的,其余的他都下令不准动。
“妾身恐怕快不行了。有些事以前不敢说,现在不说,怕无颜去九泉之下见娘娘。庄妃支取金器的事,是妾身身边的宫女无意中听到蒹葭宫的人说的。妾身不该跑去告诉皇后娘娘,惹得她跟您起了冲突,从而加重病情。妾身有罪。”
这件事裴章早就知道,他不过是为了升徐氏的位份找个借口。哪料到她会发那么大的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几乎闹到没办法收场。后来才知道,那时她已经发现玉屏的事,新仇旧恨全发泄出来了。
叶婕妤看着皇帝,眼前只有个模糊的影像,也看不到皇帝脸上的表情。
她反正快死了,也没什么顾忌的。就算天子为了袒护庄妃而大怒,横竖不过还是个死。
“还有件事。依稀想起娘娘病中时妾身曾去探望,撞上她为妹妹张罗婚事。玉屏挑了好几个世家子弟,她都不满意,拿着画像,拉着妾身左挑右选,谁想到还来不及定下就……”
叶婕妤喘了口气,眼角涌出泪水,“妾身本人微言轻,但那位姑娘的婚事应当是娘娘未了的心愿,无论如何都要告诉皇上。若皇上能看在结发夫妻的份上,对二姑娘多加照顾,娘娘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
大内官听到叶婕妤所言,暗暗吃了一惊。再看皇上的脸色,果然变了。
裴章知道叶婕妤跟她素来走得近,她又十分疼爱沈浵,这件事应当不假。他是打算把沈浵许配给裴延的,但裴延不是良配。有妾在先,听说那个妾还颇有几分姿色和手段。谢家别院设宴,裴延为了她又把霍文进给打了。为这事,太后大动肝火,还不知道如何平息。
如果她知道自己把沈浵配给裴延,应该会恼怒的吧?
叶婕妤说完这些话,好像花光了全部力气,侧头昏睡过去。
裴章起身,走出暖阁。琼华宫的一众人还跪在地上,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敢动。他仿佛没看见那些人,独自步入寒风中,也没乘轿撵。
他欠了她,欠了一份感情,欠了一生的承诺。她死了,他还想着利用她的妹妹,控制臣子。
裴章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活该是个孤家寡人。他的心肠如果真的能硬到六亲不认,倒也好了。
皇帝是不应该有软肋的。
他回头看向不远处跟着的大内官,大内官连忙小跑着上来:“皇上有什么吩咐?”
“你派个锦衣卫的人到皇陵去问玉屏,皇后给二姑娘挑了哪几户人家。问清楚了,把他们的家底查得清清楚楚,再报过来。然后,改日把沈光宗给朕叫进宫来。”
大内官注意到,皇上称呼先皇后,一直是“皇后”
,而没有先字。这里头门道可就多了。这么做,一来是向玉屏求证叶婕妤所言非虚,二来是真的想给二姑娘认认真真挑个夫婿了。
那靖远侯那边怎么办?
这话大内官不敢问,生怕触了皇帝的逆鳞。
*
冬至一过,年关就很近了。
裴延来过的第二日,沈潆就从偏院搬到了一个叫延春阁的地方。这里不仅有个很大的花园,屋舍也比偏院精致且多了许多房间。主屋有地龙,四壁也有壁暖。府里的下人还搬来四个炭盆,四箩筐的银灰炭,两箱的绫罗绸缎,还有一桌丰盛的食物。
绿萝乐得合不拢嘴,直拍手叫好。
沈潆以为是魏氏的主意。裴延那日是在她屋里睡的,虽然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可能在外人眼里,他们已经圆房了,府中下人也都变了称谓。她跑去沐晖堂道谢,魏令宜却很意外:“我没下过这样的命令。”
近两日裴安的身子不好,她一直忙着照顾,还没分出心来留意沈潆那边的动静。
沈潆略微惊讶,那就是裴延的命令了。
她以为裴延嘴上不追究,心里还是生气的,毕竟她拒绝了他两次,哪个男人心里能没点疙瘩。没想到他不仅把她挪去了温暖宽敞的地方,还赏了那么多东西,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正得宠。阖府上下,没有人敢轻视她。
魏令宜听罢事情原委,笑道:“侯爷疼你,不是好事吗?延春阁离我这里不远,以后有机会常来坐坐。”
沈潆没把那晚的实情和盘托出,只低着头,做含羞的模样。
“对了,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魏令宜忽然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