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泡。”
实习生管得挺宽,自告奋勇。
随清无可无不可:“休息室橱柜里就有,麻烦你。”
办公室门关上,魏大雷转头泡面去了。随清便又窝在那里干活儿,等了几分钟,不见面的影子,也不知他一个ABC是不是连方便面也不会泡。熬不了夜,连泡面都不会,还打算做建筑师?她想想就要笑。
当真做起事来,又把面给忘了。等到大雷敲门进来的时候,她正盘腿坐在地上。老年人的身体,颈椎有些问题,腰也不大好,或站,或坐,怎么舒服怎么来。
实习生倒也不觉得她奇怪,几步过来,俯身将一个透明餐盒和一杯橙汁放到她面前,人高手长,却又动作轻捷,如一只不明生物。食肉的那种,随清莫名肯定。
餐盒上印着隔壁茶餐厅的名字,打开来看,是煮面,配上溏心蛋,小棠菜,清清爽爽的一碗。这举动若搁在佳乐身上,随清定会十分感动,小姑娘跟了她快两年,总算拿她当回事了。但换了魏大雷,却多少有些怪异。她从未奢望有人对自己这么周到,更不想这个人是与她“睡”
过一夜的实习生。
实习生,跑腿儿用的,她又一次提醒自己,道了谢打发他出去,找出手机,照规矩往群里转饭钱。
钱刚转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吓了一跳,看到屏幕上邱其振的名字,愣了片刻才慌手慌脚接起来,叫了声“邱先生”
。
“一起吃饭。”
电话那头,邱其振道,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
“刚吃过了。”
随清推辞,没什么具体的原因,就是不想见人。
邱其振倒也不勉强,又问:“在所里?”
随清嗯了一声。
“我就在附近,现在过去。”
那边还是言简意赅,不等她反应,电话已经挂断。
随清拿着手机愣了一秒,又看看手边那碗面,有种说了谎就要被抓包的惶恐。也不知是为什么,一把年纪,面对邱其振还是会这样,要不是金主,真不愿意这般伺候着。
她于是合上电脑,爬起来坐到办公桌边赶着吃面,可才吃了几口,邱其振就到了。
隐约听到楼下传来的引擎声,随清坐在转椅上滚到落地窗边,拨开遮阳帘,隔窗望出去,外面已是黑咕隆咚的一片,两行幽暗的地灯勾出车道的轮廓,恰好能看见老邱的车从门口开进来,在楼前停下。环顾室内,乱的可以,她赶紧放下面碗,收了收地上的图纸,捡起那本商务印书馆仿宋陶湘本的《营造法式》,又找遥控器,开了顶灯,升起百叶帘,以示光明磊落。
不多时,这贵客便出现在外面的开放办公区里。此时才刚过八点,加班的人不少,四处灯火通明。邱其振穿过一张张绘图桌,朝她的办公室走来。同事中有认识的对他笑,唤声“邱先生”
,不认识的也行着注目礼。他只略略点头,以示知晓,身上是极简素的西装,极简素的鞋,极简素的手表。
仔细算起来,随清认识他也有七八年了,邱其振始终都是这个样子,初识就知道他三十好几,所以当年二十出头的她才会在私底下管他叫“老邱”
。然而,这些年过去,邱其振似乎不曾老去一星半点,相形之下,随清自己到已是沧海桑田。她觉得这多半是因为自律。她这蝼蚁只是随性地活着,而老邱却是不是一般人,外界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无外乎就是工作,极少绯闻,也是空穴来风。
其实,随清本不清楚那些富豪家事,只知道邱氏是海外华侨,地产世家。还是听吴惟八卦,才晓得邱家老太爷还在,规矩颇大,下面儿孙又多。邱其振能越过其余人等,坐在现时今日的位子上,也是不容易。
她起身去开门,脸上挂上一个微笑,眼看着人快到门口,才意识到那碗面还在桌上,又赶紧回去合上盖子,正打算毁尸灭迹,邱其振已经推门走进来。
“太多了,没吃完。”
她解释,有些尴尬。
“那正好,我还没吃饭。”
他回答。
她愣在那里,他已脱了西装,解开领带,在她桌前坐下,揭开碗来,挑起一筷子。
这是她吃过的面,她用过的筷子,随清想提醒他,但话未出口就觉得已经晚了。仅用余光,也知道外面的人正朝里面看,尽是好奇的目光。她没多想,按了遥控器,将百叶帘重新放下。可放下了,又觉得不妥,说好的光明磊落呢?
事务所里本就流传着一些关于他们的传闻,但实际上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过。她与曾晨相识十年,正式谈恋爱也有八年多。这些,邱其振都是知道的。而且,在这十年里,曾晨为纵联完成了好几个项目,她只是其中的副手,除去工作上的关系,与邱其振怕是连朋友都算不上。直到曾晨突然离世,她临时接手Q中心,两人的接触才频繁了些,为那些传闻添了细节。比如项目会议上的特别关照,比如工地上给她一件外套,比如宴会上搀她下台,比如,这碗面。
“怎么不坐?”
邱其振抬头看她。
随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就桌边站着,脸上还挂着方才的迎宾笑,宛如饭店服务员。她讪讪坐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就这样看着邱其振吃面,看着看着倒还真有点饿了。
“你在准备投标?”
邱其振终于开口。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