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霞虽然才来,但是明显对这里更熟悉,给殷玉瑶指路:“去南京东路的第一百货商店,那里东西全,咱这楼下就有公交车。”
殷玉瑶道了谢,急匆匆背着包坐公交车直奔第一百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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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离过年还有一个半月,但是来商店采购的人已经不少了,有的试穿成品新衣服,更多的是买布料,毕竟自己做可比成衣便宜多了。还有不少是打算年底结婚的,带着工业票喜气洋洋的来选购暖壶镜子一类的日常用品,有家庭条件好的,还会给新娘子买一块手表。
殷玉瑶眼神扫过墙上的米白色的羊毛大衣,心里微微一动,真好看,这样式在后世也不过时。不过想想自己要去东北至少呆两年,有漂亮大衣也不方便穿,便硬生生把眼神挪开。
一层层逛过去,终于在四层看到了手表、相机、自行车一类的大件。殷玉瑶看看柜子里的,正是现在最流行的海鸥相机,连忙问售货员:“同志,这相机多少钱?”
“一百八十块,十三张工业券。”
售货员懒洋洋地说完,还没等殷玉瑶开口,就又丢下一句话:“现在没货。”
殷玉瑶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指了指柜台里的相机,忍不住问道:“这不是有两台吗?怎么说没货呢?”
售货员不太耐烦地说道:“现在相机多紧俏啊,一个月我们商店也不过就分十来台,这都是之前人家登记定好的。你要是想买也登记,再有三个月估计能排上你。”
殷玉瑶一肚子话都憋了回去,三个月,她那时候都到东北了。
本来想买了相机正好逛逛商店,现在她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想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卖相机的。
殷玉瑶转身出了商店,按照来时候的路走到公交站票想看看有没有旁的车可以到其他商店,身后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贴了过来,低声问道:“我家有相机,你买吗?”
殷玉瑶冷不防吓了一跳,立马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身边这人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裤,上面不少补丁,有的地方还有些发白了。
中年男人见殷玉瑶眼神警惕,很无奈地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不是坏人,我父亲有台相机,买了才两年就藏起来了,现在还挺新的,一点都没坏。”
他低声报价:“一百五十块钱,十张工业票我就卖。”
殷玉瑶心里飞快地盘算,没有立马答应。
男人犹豫了下,咬了咬牙:“或者多加十块钱,不要工业票。”
这个年代工业票只有职工能分到,但一个人一年也就两三张,普通民众和农民都捞不着的,可买个脸盆暖壶还都用工业票,所以工业票在黑市上还是挺抢手的,通常一张能卖到两块钱。只是买卖工业票也是担着风险的,更多人愿意拿粮票肉票和熟人换,所以这人自己压了一半的价格。
殷玉瑶又打量了这人一眼,身高一米七左右,身体不算强壮,甚至看着还有些瘦弱。若是和自己动手,他应该不是自己对手。
男人见殷玉瑶没有马上拒绝,指了指旁边一个人少的胡同,自己先过去了。
殷玉瑶略微又站了一分钟,这才慢慢地跟过去。
“你家真有相机?”
殷玉瑶见周围没人,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地说道:“我可是会用相机的,你别拿坏的来蒙我。”
男人闻言恨不得发誓:“真有,崭新崭新的,那可是我爸的宝贝,一直被他珍惜的藏起来。要不是家里急需用钱,他才不同意我拿出来卖。”
说起家里的窘境,男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在商店晃了两天了,也有问相机的,但是我不敢搭话,我也怕钱物两失啊。直到你问,我看着你不像坏人,又急着要相机,这才主动问问你的。”
殷玉瑶撇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坏人也不是写在脸上的,就像你我,咱俩说不好谁是坏人呢。”
“那你买不买啊?”
男人挠了挠头,有些挫败地问道:“我相机在家里,你要是想买就跟我去看看。反正我们住是地方一间屋子挨一间屋子的,你也不用怕我对你怎么样,真有事你大嗓门一喊,周围隔着十户估计都能听见。”
殷玉瑶点了点头,手抄在大衣口袋里:“走吧,带路。”
男人见殷玉瑶突然松口,顿时喜出望外,一边领路一边连忙说道:“我家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就到了。”
殷玉瑶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一会,男人才在一座老旧的房子前停了下来。他左右看了看,才回头朝殷玉瑶示意了一眼,自己推开门进屋了。
殷玉瑶跟在后面,进屋后她手握在门把手上先打量了一下室内。
看男子的穿着,原以为屋里会脏乱差,但这里出乎殷玉瑶的意料,不但十分干净,而且板凳桌子都归置的整整齐齐的。
殷玉瑶把手松开,站在局促只有五六平米的小厅里打量了一下,里面有两间屋子,屋门上都挂着半截帘子,隔着帘子能看到一个屋子小一些,只放下一张单人床,另一间卧室除了双人床以外还有一张书桌。在这个年代的上海,这绝对算少见的大房间了。
男人进了大卧室,低声和里面的老人说道:“爸,我带人回来看看相机,是个小姑娘。”
老人不知道在里面干嘛,许久没出声。
男人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爸,我知道你舍不得相机,但以后你不能作画了,也不出去写生了,这相机我们留着也没用,换了钱我就能送你去医院看病了。”
殷玉瑶耳朵尖,听到写生和作画两个字心里一震,手忍不住搭在一旁的桌上,下意识想往里看一看。
她知道这个年代有不少优秀画家因为在建国初期接任务画了连环画,甚至还评了全国连环画的奖,到这几年就突然成了毒瘤了。有的连环画家运气好点被迫退休,有的就要下放改造去了。
正在殷玉瑶在脑海里回忆上海这个年代的画家名录的时候,帘子掀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从里面出来。只见他头发有些许花白,脸颊瘦弱,但眼睛里又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精气神。
老人手里拿着一台相机,正如男人所说,外观看着非常新,一看就是被爱护使用的。
“你就是买相机的同志?”
老人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把相机递过来,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买相机是为了工作需要还是单纯为了给自己照相啊。”
男人急的直跺脚,忍不住劝道:“爸,她买我们卖,给钱就行,我们管她是给自己照还是给别人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