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妍起身轻轻坐在俞灿身边,为了俞灿能听清楚自己微弱的声音,小心摸了摸俞灿的胖乎乎却柔软的手,像是宽慰,也像是羡慕。
“我从记事起就被辗转着卖,假装成男孩子卖,被现打了一顿,又继续卖,后来卖给天津的一个杂戏班,15文钱,小姐不知道15文钱是多少吧?在香港,您平时随手给出去的一块大洋,能换1279文钱。
我跟着走南闯北学杂耍口技,虽然经常饿肚子,可师兄弟对我也不错。
有次街头唱戏一个穿着富贵的老婆婆要买我,声泪俱下说我长得和她去世的女儿像,想向老班主买下我,老班主见多识广,不愿意卖我。
可正赶上戏班子里很多师人都得了热疾,急等着钱治病,我师妹病死后被草草裹着扔出去了,很多师兄师弟们烧得说了糊话,还有老班主怀里的高烧抽搐的少班主,我自告奋勇说和老班主说想去过好日子,求老班主卖了我。
最后我跟人家讨价还价将我自己卖了2o个大洋,买了药,救活了一个戏班的兄弟姐妹。”
“其实你不想被卖,对吗?你是为了救活她们。”
俞灿带着泪光心疼善良的华妍。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也怕得病吧。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老婆婆是书寓的老妈妈,把我买来是给她的头牌当女儿,就算是学徒吧。
可是书寓说到底就是高级妓院,请人教我们吹拉弹唱,也教我们书画诗词,我每天陪着我那位小妈妈迎来送往,给达官贵人表演口技,模仿各种声音,也给他们唱戏,稍有不如意就是一顿惩罚。
我那个小妈妈打人不用板子藤条,怕打伤了皮肤留疤,用针扎,因为伤口小,看不见。可这算是好日子,毕竟不饿肚子了,到了十五那年就能接客了”
华妍顿了顿,不知道俞灿这个长在宠爱里的大小姐能不能听这些污糟事,看着俞灿聚精会神听着,删繁就简讲了下去。
“我见过几个姐妹,初夜那晚就丧了命,有不丧命的一身伤,还有出去接客再没回来的,也有生了病被剜了肉疼死的,可这毕竟还是高级妓院,比底层那些十岁就接客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我认命了,可是就在拍卖我初夜那天,遇见了一个人。周围人都叫他玉老爷,他三十多岁,温文尔雅,出手阔绰买下我的初夜,没听我唱小曲儿,没逼我陪他睡觉,只是让我给他表演口技,学一堆人说话的声音,打麻将的声音,鸟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甚至让我学他说话的声音。
后来我累极睡着,他就坐在床边一夜,他让我想起了在戏班时向父亲一样的老班主,他花了大价钱带我打茶围、出条子,就是出去吃饭,还教我英语、法语,我和他做了书寓里夫妻,给小妈妈赚了不少钱。
后来玉老爷要带我走,我小妈妈不同意,要了大价钱,他拿不出来那么多钱,我就自愿跟着他逃走了,没想到,他竟是一名军官,家中也有妻子,我不在意成为妾,一心一意想跟着他,可是他只想成为我的‘老师’,给我取名叫郁倾墨。
把我伪装成女学生,虽然是伪装,可是当学生上学堂真的挺好的。后来我知道我只是他工作上的逢场作戏,我也认了。
本来出身书寓的我是没有机会成为母亲的,可是我怀孕了,我想离开玉老爷,生下我的孩子,可玉老爷恨我离开背叛,让书寓的人抓到我,孩子没了,也被毒哑了,被卖到了最低级的妓院,寿小姐把我从坏人手里买回来,我一定会报答她。
您放心,我誓,我一定好好照顾寿小姐的孩子。您信我,现在香港不安全,杀害寿小姐的人万一找到我们,孩子和您都有危险,那天,半山酒店那么多人,您还记得吗?一定是查寿小姐的,我出身风尘,见惯了丑恶和危险。方小姐自从上次来后,一直没出现,可见香港是有危险。”
华妍省略了很多细节,她不想让俞灿云端里的人听到任何脏污的事情。
俞灿目瞪口呆,她听过长兄资助过的留学生讲起家里的穷苦,可是从未听过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俞灿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同情?可怜?悲哀?愤恨?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她只想离开一会儿,喘口气,这个屋子真是太憋闷了。
没有人比俞灿更想回家,可是这一个月里生了太多事,俞灿被迫成长,俞灿每天看报,打听各种消息,她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寿绍瑗,心里烦闷,俞灿起身穿大衣,说要出去走走。
“小姐,别走,请听我说完。玉老爷把我当成掩盖身份的外衣,他把我培养成了‘咸水女’,就是专门接待外国水手的妓女,说英语、法语装成女学生,包月的形式和靠岸的水手在一起,按照外国人的喜好布置房间,取悦外国水手。我为他打探消息,为他杀人,为他立下了很多功劳,可是我身子垮了,心也累了,求他放了我。
他送我去了一个军队培训班,给了我最后一个任务,让我勾引富家子弟然后杀了他,那个富家公子聪明善良,我们被安排一起训练,一起出生入死,成为了搭档,我几乎忘记了最后一个任务,一心一意陪着富家公子一起训练。
富家公子温柔体贴,以为我是良家女,对我多有照顾,我们来香港执行任务抓赤匪,可是执行任务时却看到了书寓小妈妈和日本人合作买卖穷人家的女孩运到北方,我们破坏了书寓和日本人最后一次运送,放弃了抓捕赤匪。我收到了在花船上杀富家公子、造出富家公子花船嫖妓致死丑闻的最后任务。
玉老爷说做完这一次就放了我,我不忍心杀了富家公子,放了他,可是当天富家公子中了大量春药和迷幻剂,外人又来追查,逼不得已我用身体……做掩护……
后来富家公子醒后,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惊慌和嫌弃,谁会要一个脏女人呢?
可少爷誓说他会给我一个交代,我觉得这只不过是军校的一个测试罢了,谁心软谁就输了,富家公子晋级通过了考验,大家心照不宣,谁也没提,可后来我现我怀孕了,我逃了。
却因受伤被抓回了小妈妈的书寓,小妈妈恨我破坏她财,逼我接客,我认命答应了,可是接客那天,富家公子冒着生命危险逃出军校培训班,找到了我,他放弃了军校的培训班晋级,在书寓和日本人生冲突,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他带我逃走,说他给我一次新的机会,让我重新活一次。小姐,我当时好开心,比自己当初卖了2o块大洋救了师兄弟们还开心,真的。
守着富家公子养伤期间,我怀孕三个月了,我以为是那天船上和富家公子……,所以更加珍惜,可是我隐约又想起被抓回书寓后,被蹂躏的场景,我不确定这个孩子的父亲。
但我想让富家公子平安,于是就将富家公子受伤的消息告诉了他的家人,郁金的人找了过来,军校培训班的人找了过来,直到富家公子有钱有势的家人也找了过来,我知道富家公子不会有危险了,可是我痴心妄想,想生下孩子。
我们当妓女喝过药,很难有孩子的,我真的想有个孩子,所以我再次逃走了,孩子七个月了,我却被郁金的人抓了回来,他们给我灌了哑药,把孩子打没了,我被卖到最低级的妓院,然后一次次逃跑,直到最后慌不择路跑到在教堂后院,遇见了寿绍瑗小姐,她保护了我,救了我这条贱命。”
华妍一刻也没有停歇,她怕停下来就没有勇气讲完这个故事,她用气音说了太多的话,嘴里流出了血。
俞灿不敢想象华妍修长美丽的手指会用刀用枪杀人,也不敢想象她和自己几乎相仿的年纪经历如此多困苦,俞灿咽了几口唾沫,尝试性问:“你说的富家公子,寿绍瑗阿姐认识,我也认识对吗?”
虽然是疑问的语句,但俞灿几乎可以肯定,要不然华妍不会讲这个故事。
“可能我讲完这个故事您就会赶我走,我想告诉您我的身世,我不会骗您,小姐。我……”
华妍还想说话,咽下喉咙里渗出的血,俞灿泪流满面,捂住她的嘴,回身给华妍拿消炎药,俞灿不能想象这样惨烈的故事为什么会用平静的语气讲完。
“别说话了,我答应你,要是带着孩子回到寿家,也一定带着你,我和两个小宝宝以后还想听你唱小曲,表演口技呢,你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俞灿跑出套房,擦干眼泪,在酒店花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富家子弟,自己认识的和寿绍瑗交集,寿绍琛和小哥俞昭……彼时俞灿以为华妍喜欢的富家子弟是寿绍琛。
俞灿典当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值钱物品,饰胸针之类的,换了一大笔钱,买了好多补品衣服给华妍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