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明珠做什么?”
话刚说完,一个翩翩少年忽地破门而入,笑吟吟他说道,“不之客,深夜造访,必有要事,怎地就不肯赐见呢,小弟要见的正是大哥!”
和亭看时,来人顶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手执泥金折扇,头上戴着一顶青缎瓜皮帽直压到眉鬓。古铜长袍外面罩了一件灰府绸马褂,腰间汗巾旁悬着一块汉玉扇坠儿,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掐云凉靴。风度潇洒自如,虽从雨地里走来,却连半点泥水全无。和亭觉得十分惊奇,连忙还礼道“得罪得罪,我还以为是来找明珠弟的呢。哈,足下好生面熟,你是……”
那人却不答话。侍老门子退出,方笑道“郎似桃李花,似松柏树,桃李花易落,松柏常如故。——喜峰口仓促一别,西河沿又匆匆相逢,不想你好大的忘性!”
一边说一边摘下帽子,放下辫,但见秀青丝,皓齿明眸。——是史鉴梅来了!
“梅妹,”
和亭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怀疑是在梦中,便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双眼,待弄清不是作梦,便喜出望外地扑上去紧紧握住了鉴梅双手。
鉴梅见他这样、倒觉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回来,可他握得太紧,哪里抽得动。真正是躲无可躲,闪无可闪,嗔不能怒,羞不能避,只好红着脸,低垂着头默默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问道“亭哥,这几年……你可好?”
和亭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慢慢松开手,忙让座、倒茶,笑道“我这几年倒好,你呢,”
史鉴梅端起碗,吹着泛起的茶叶笑道“亭哥春风得意,可也不轻松,我说得对吗?”
“我的事自然瞒不了你罗”
,和亭笑道,“听说梅妹在和中堂府里,为什么不给我个信呢?
这句话含有疑心鉴梅之意。若说二人自幼便青梅竹马,本应没有甚么信不过的。但和亭眼下的地位,一举手一投足都关乎到宗庙社稷大事,他又不能不多出一点心眼儿。说完偷眼瞧鉴梅时,见她脸上微微变色,呆呆地坐在床前,泪水无声地悄然流下来,和亭咬了咬牙,也不去理会。那鉴梅陡然站起身来,掩着面就要夺门而去,被和亭一把扯住,赔笑道”
还是小时候的心性,一句玩笑话嘛。”
鉴梅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我为了复仇……在狼窝子里呆了六年,想来找你,可又怕……亭哥,你能听我一句话吗?”
“怎么,你还要为明朝复仇么,哎呀!现在什么时候了,前明早完了,再谈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鉴梅突然不哭了,冷笑道“哼,难道我冒死犯难到这里来,是为听你这些话来的?——你珍重吧,我走了!”
说罢抽身便去,和亭急忙挡住去路,摇手笑道“别别,几年不见了,怎么还是这样任性儿,我说一句也不妨呀!好好好,你先说今晚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鉴梅这才重新坐下,也不回答和亭的问题,却突然问道“明儿你还要去索图府么?”
和亭心里一惊,虽然他和鉴梅自幼青梅竹马,情深意浓,但是,陪皇上念书的事,关系着社稷安危,却不能透出去一点口风,便不露声色地答道“我们不相统属,我到他那里做甚么?”
“亭哥,你在骗我,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明天你别去,皇上若叫你,你装病好了!”
“为什么装病呢,”
和亭冷冰冰地答道,“我要去了呢?”
“你别问,听我的话,别去啊!”
“我要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索府,为甚么又不能去呢?大丈夫总要来去明白,我不能做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鉴梅叹了口气说道“恐怕去了难得回来。”
和亭见她吞吞吐吐,心里越惊异“梅妹,我还是十年前的魏虎子,可你,己不是从前的梅妹子了。你既然不愿意说,那你就走吧,明儿索府我是去定了,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回不来法。”
史鉴梅听他说得如此决绝,起身便走,才走几步忽又站住,头也不回地说“和拜明日要搜索府,连你带皇帝……去不去全在你!”
说完抬脚便走。
一句话说得和亭犹如五雷轰顶,这下真急了,一个箭步抢上前拦住去路,紧扳着她的肩头道“好梅妹,多谢你实言相告,可是我不能不顾皇上啊!”
鉴梅见和亭如此执拗,叹了口气“你不知我的心,只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你管皇上干什么呢?”
和亭苦笑着摇头道“妹妹!皇恩浩荡,我怎能不效忠尽力呢,明天皇上若遭不测,慢说我和亭难逃一死,就是幸存下来,又有何颜面活在人间呢?”
鉴梅突然挣开身子,噗通一声跪下道,“好哥哥,你远离是非之地吧,我求求你!你斗不过他们!他们权高势大,党羽多得数不清,日夜盘算着谋害你们君臣,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