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丹姝视线落在油渍麻花的熟肉饼上…倒不矫情,也用油纸包起来吃。
宫中讲究脍不厌细,却裹着猜疑算计,玉盘珍馐也食不知味。反倒这街头巷尾的烟火气,醺得人食指大动…
自然也没了食不言的规矩,对他歪着头哭笑不得:“在卖什么关子?”
“公子来了!”
耄耋老者躬着背,手里端着新鲜出锅的酱料出来。
明丹姝留神看在眼里,在宫中,祁钰的一饮一食都要试菜太监验过方可入口,可这老人姓郑,相待如此亲切熟络,显然是先恭怀皇后留下的旧人。
“紫叶酱,夫人可要尝尝?”
给祁钰添上一勺,又笑呵呵端详着明丹姝许久,猛然怔住,疑惑着试探道:“拨云姑娘?”
好眼力!明丹姝愈发觉得蹊跷,这面摊与百戏班算是比邻而居,过去五六年她也曾就近来过几次,皆是简易妆扮过…
这老者仅凭寥寥数面便能认出她来?又与祁钰有何渊源?
不动声色颔首,也笑盈盈道:“多谢郑伯。”
“这位,是郑国公府的旧人。”
祁钰听她如此称呼,会心一笑。
又与郑伯道:“这是老师的女儿,丹姝。”
“小…小小姐?”
郑伯显然悉知旧事内情,浑浊的双目霎时蒙上一层水雾,不住地端详着明丹姝,热泪盈眶连连道好!
“老奴便是登时去了,也能与世子有了交代!”
……
用过宵夜,那名唤古奇的店小二亲自交给祁钰一卷信纸,其中所录皆是连日来潘楼往来动静。
经此一番,明丹姝还有何不明,这面摊怕是祁钰用来监视朝臣,那…
“皇上竟着人在这监视臣妾?”
郑伯既能认出她来,相比平日亦多有留意。
“过去几年里,郑伯与古奇并不知你身份,只将百戏班的人员往来异动告与朕。”
祁钰不承认也未否认,他差郑伯在此意在保护于她居多,只是并未想到…
“饶是如此,你在朕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与程青山暗自往来。”
瓦寨与承平票号的存在,她瞒得极隐秘,以至于自己日日派人看顾她竟都未发觉异常。
说话间,二人共乘一骑到了京郊皇寺,沿山路上行的小径,正是数日前徐知儒曾带康乐走过的那条。
静下心来,隐约察觉他此行意图。越靠近皇寺,明丹姝越是心惊…
东宫与丰王相争十余年,一直被压制,却在先皇病中出其不意地反败为胜、顺利登基,门阀士族的眼睛都盯在他的身上。
他若只顾养精蓄锐,表现得过于软绵温吞,自然压不住贼心不死的丰王、季家以及立场未定的佟伯庸、郑穷。
但如果表现得太过强势,在边境外患未除时,再挑起内乱,腹背受敌下略起风浪便会将他从皇位上掀下去,集权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他故意大刀阔斧为明家翻案,又表现得屡屡受挫,在文武百官眼里,新帝空有勃勃野心可内外皆是束手束脚,成不了大气候。
他杀季维,却放任吴家猖狂,旁人只会觉得祁钰是在打压丰王余党,却不敢动门阀根基。
他与徐鸿争财权,却立徐方宜为后,又矛盾着迟迟不首肯康乐与徐知儒的婚事。众人眼里,祁钰正如小孩子赌气一般,恨之又离不得。
他低声下气到河阳府请刘家出山,是摆明了朝中无人可用,寸步难行。
门阀眼看着新帝空有强势,却受挫愈多,便不痛不痒地与他周旋着,高枕无忧放松警惕。
实际呢?祁钰不声不响地滋养着吴、佟两家的野心,又放出丰王未死的风声给徐、季两家,原本牢不可破的四大家族,不知不觉已经失衡…
而他的朝廷,他阳奉阴违的文武百官,不过是手中一颗随时可弃之不用的棋子。
他真正的底牌呢…
明丹姝看着笼罩在暗夜之中的远山,停住不前:“臣妾不敢再往前走。”